以传播城市化专业知识为己任
2024年09月20日
星期五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上海,中国近代城市化的缩影——从我父母亲的“城市化”说开去
时间:2015-04-21 22:01:52  来源:城市化杂志 


口述人:秦佑国(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原院长、教授)
记录人:谭少容
地  点:清华大学建筑学院

  如果要研究中国的城市化历程,尤其是近代的城市化,应该去研究上海。在近代工业背景下,我国快速的城市化进程应该发生在1928年到1937年的长江三角洲,其中以上海最为典型,因为上海作为一个通商口岸已经开始了城市化进程。当时整个长江三角洲地区也已经出现了近代民族工业,特别是蚕丝、丝绸业,蚕房已经不是一家一户自个儿在做,而是形成了一定规模的产业。费孝通做乡村调查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代。随着上海工业的发展,上海周边省份的农村人,主要是江苏、安徽、浙江,稍微远一点的还有福建、山东,他们开始进入上海。那时出现了第一代、第二代农民工,出现了棚户区,甚至出现了“逆城市化”……

  我父母亲的城市化

  我的父亲是辛亥革命那年(1911年)在苏北江都出生的,14岁到了上海,开始做裁缝学徒。我的母亲1912年出生在苏南宜兴,很小的时候就在养蚕场帮人干活,15岁时她也去了上海,在纺织厂做工。这样看来,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十四五岁从农村到上海打工,这正是上海20世纪20年代中期开始的“城市化”。当时,大量江苏、浙江、安徽农村青年进上海“打工”,其中以苏北人为最底层,“江北人”是上海人对苏北人的蔑称。

  我父亲生活的那个村子是贫农村,一共才十几户人家,凡是家里田地少的,男性都陆续去城里打工。这样算下来,全村80%的家庭有男劳力出去打工,老婆孩子基本上留在村里(我母亲除外,因为她不是当地人)。那些留在村里的人大部分都是留守妇女、留守儿童、留守老人。如此看来,“留守”问题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家里农忙时,在外打工的男劳力有的会回乡下帮着收割庄稼,忙完农活再回到城市里打工。当然,在外打工的人肯定会回去过春节的。

  以我父亲那一辈为例,弟兄四个,我大伯最先到上海去学做裁缝,接着我父亲去了上海,后来我四叔也去了上海,我还有一个三叔实际上也到上海混过,但是因为他读了几年书,吃不了那个苦,后来回村当了私塾先生,虽然留在农村,不过也没种田。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日本人攻占上海,我的父母亲回苏北老家避难,在农村住了两年。等时局平稳一些后,他们又去上海,把我哥哥留在老家,与我的祖父母住,后来我姐姐出生,也留在老家,他们俩独自在上海打拼。留在乡下的两个孩子后来得白喉(一种急性传染病)夭折了,之后生下的三个孩子就开始留在上海,留在身边了。

  我父亲虽然有点手艺,能做一些事情,但他们在城市的日子并不好过,为了挣钱他们几乎什么活都做。我记得他们偶尔会说起来,太湖洞庭山的枇杷熟了,他们会去贩着拿到上海来卖,母亲有时也去给人家当佣人(就是现在的保姆)。

  后来,我父亲租了一间铺面房开裁缝铺,虽然房子很小,地点却不差。因为父亲手艺还可以,人也比较聪明,那时的主顾中已有不少是有钱有地位的人,听父亲说起过有欧阳予倩、于佑任、傅雷等。

  在我记事时,我们住在上海新乐路一条名叫“亨利坊”的弄堂里。白天卸下门板开门就是铺子,晚上门板一上就是打烊。一张案板,摆在门口,白天他和我四叔(当时15、16岁)在上面做活,晚上就是四叔的床。案板里面是一张木板搭的床,我们家4人睡(父母亲、我和妹妹),床再往里是一个木楼梯,通向一个阁楼间,楼上住着一个在纱厂做工的广东独身老妇,我们叫她“楼上阿婆”。案板和床靠左侧墙,右侧墙靠外是一个煤球炉,烧水做饭,靠里是一个自来水池。

  棚户区:进城农民生活居住的真实状态

  上海在城市化过程中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那些从农村进入城市打工的,很多人都没地方住,只能集聚到棚户区,那里居住条件是极其简陋的。

  像我父辈那一代“农民工”,很多都是单身出去,男的在外打拼,女的留在家里;到第二代也就是我的堂兄堂姐这一代,很多是夫妻两个在外面打拼,就不想回农村了,他们慢慢在打工的城市安家住下来。开始是在黄埔江边占一个江滩地,把大毛竹劈成两半,弯成一个拱形架在地上,上面铺上芦席,人就可以钻进去住了,这就是黄浦江边的“滚地龙”(地窝棚)。后来他们搬到南市区的棚户区。

  我记得小时候去我堂姐夫家,就是低着头钻进去的,那就是滚地龙。后来在南市区的棚户区,我也去过他们家,那已经是1968年了。他们夫妻俩加上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四个人怎么住?一张双人床上面搭一个加层,变成双层床,分性别住,儿子和爸爸住在下铺,女儿跟妈妈住在上层。床摆上后,屋里的宽度只能靠墙放一张小方桌,一边人坐在床上,侧面放两个凳子,正好能坐着吃饭。桌子里边是一个大立柜,门边就是一个煤球炉,所有的家当就是这些。屋里没有水管供水,要到外面公用水龙头提水。没有厕所,每家只能自己用马桶。街道是卵石铺的,边上有一条明沟用来走脏水。那个地方是苏北人的聚居地,说的都是苏北话。从那个地方到繁华的南京路只有两公里,小孩子是不会到南京路去的,他们的生活范围就那么一点大。

  这种生活状况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期间依然如此!从上世纪30年代算起,80年过去了,上海城市化进程中留下的棚户区、贫民区问题,依然是存在的。前些年,俞正声任上海市委书记期间去视察棚户区,痛心地说了八个字:水深火热,暗无天日!俞正声表示本届政府最重要的任务是改善棚户区。他这话我一直记着,上海最重要的建设,不是建设浦东的大楼,而是改善棚户区的生活环境。所以,我们不光要看到在浦东建设了那么多大楼,还要看到棚户区改造还没有完成。

  我2009年写过一首诗:

       上海苏北人聚居地

  八十年前农民工    涌入上海欲脱穷

  可怜人讥江北佬    栖身江边滚地龙

  八十年后棚户区    说话未改苏北音

  “暗无天日”书记语    百姓期盼早日晴

“逆城市化”不是新事物

  我的父亲是中式裁缝(“本帮裁缝”),只会做长袍、旗袍。解放后,由于学苏联,男人不穿长袍,女人不穿旗袍,而是改穿列宁装和布拉吉,中式裁缝的生意日渐清淡。我大伯和四叔也是中式裁缝,先后改行,进钢铁厂当了工人。我母亲也进羊毛衫厂当了工人。然而我父亲不会做“红帮裁缝”的西式服装,也不愿改行,在上海生活就艰难了。1952年先是把我送回乡下,后来又先后把我妹妹、弟弟送回老家。1956年回乡过春节后,父亲便没有回上海。那时的农村正实行合作化,父亲毕竟在城里见过点世面,被选为村干部,先是做杭家庄初级农业合作社的社长,后来又做高级社的社长,从此再也没有去上海。

  1958年,我国开始实行户口管理制度,将城乡户口严格分开。由于我父亲人不在上海,就没有了上海户口,等到他再想回上海就回不去了。我母亲一个人留在了上海,有上海户口,由于没有房子,她就住在工厂宿舍。而我大伯、四叔包括我堂哥、堂姐夫都在上海,哪怕住在贫民区、棚户区里,也都有上海户口。

  1962年我国进入三年困难时期,当时国家经济萎靡,城市为了卸包袱,开始下放工人回农村。为了解决国家经济困难,将三千万城市职工“下放”回农村。我母亲就是被厂里动员回乡的。厂里说:“你全家都在农村,就你一个人在上海,你符合回乡的条件。”当年我母亲50岁,尽管她15岁去上海,在上海工作生活了35年,还是回乡了。同样“下放”回农村的还有我四叔,因为他老婆孩子都在农村,虽然他在上钢三厂当了工人,他也回来了。我们生产队一下子下放回来十几个人。原来的城市户口被取消了,他们就再也回不了城。但后来的文革期间,这些人利用城里工业“停产闹革命”的时机,开始了农村乡镇工业的先河,我们村的铸造厂就是这样办起来的,现在已是产值过亿的规模工业了。

  一方面城市把像我母亲、四叔这些从农村进城但是在上海没有家庭的人,动员回乡下,疏散到农村。另一方面,城市把没考上大学需要就业的孩子送到新疆兵团农场去,将人口疏散到大西北。城市家长最发愁的是孩子考不上大学。那时候上海开通到乌鲁木齐的知青专列,整个上海火车站都是家长送孩子去新疆的,哭声一片。我1960年高中暑假去上海看我母亲,她厂里许多同事都在谈孩子毕业后去农场的事。

  当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容纳不了那么多人时,同时因为上海到新疆路途太远,上海就在崇明岛利用长江的滩涂办农场,后来又到苏北的盐城海滩地上办农场,容纳上海知青、无锡知青、南京知青。知青“上山下乡”不是文化大革命才有的,五六十年代就开始了。而我1968年离开清华,到解放军农场劳动锻炼一年零八个月,去的正是崇明岛农场!

  中国的农村是一个大口袋,一旦城市出现问题,就把城市人口“下放”到农村,让农村收留和容纳,这就是中国曾经出现过的一种“逆城市化”。我真心希望类似的事情在中国不要再发生。

相关新闻
友情链接:  国务院 住建部 自然资源部 发改委 卫健委 交通运输部 科技部 环保部 工信部 农业农村部
国家开发银行 中国银行 中国工商银行 中国建设银行 招商银行 兴业银行 新华社 中新社 搜狐焦点网 新浪乐居 搜房
中国风景园林网 清华大学 北京大学 人民大学 中国社会科学院 北京工业大学 北京理工大学 北京科技大学 北京林业大学 北京交通大学
城市化网版权所有:北京地球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service@ciudsr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