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建筑是一种与天气抗衡的艺术,所以英国人在使用建材时几近盲目地崇尚建筑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在英国人的眼里,房子是自己的城堡。既然是城堡,那么外墙自然是最重要的,传统外墙分为石砌、砖墙、木梁堆填(帝舵式Tudor)、碎石面板(丽晶式Regency)几种方式,19世纪晚期的装饰艺术运动和新艺术运动带来了石砌面板和水泥面雕两种新型墙体。篇幅的限制我们只能挑几种典型墙体来讲一下。
砖
罗马人把这种挖土烧砖的技术带到了英国,砖的主要成分“黏土”需要硅铝两种材质,突然英国人发现自己这个岛国由于史前沉积,什么不多就是黏土多。所以砖很早就已经是英国建筑的主流了。关于砖,最著名的就是伦敦砖:颜色艳红纹理细腻不透水,表面光滑,造型规整,砖下多有凹槽,印有“London”字样,伦敦砖材基本上是英国应用最广的砖材,早期的城堡甚至年代久远的私立学校如威尔士的布莱肯碧肯国家公园中有一所私立学校就用到了伦敦砖,在利物浦地区,远洋船只的船主和船长们通常会用质量较好的伦敦砖作为私宅的建材,我家的老宅建于1888年,是一位挪威籍的船主从当地的地主威廉-捷克逊二世手里购买的,其主要建筑材料是便宜的利物浦砖,而在屋角最易磨损处用了一道上好的伦敦砖。用的起伦敦砖,是身份的象征。
稍差一点的,是来自中部的莱斯特郡砖。中部红砖所有的材质与伦敦砖相似,可以说是中产阶级显示财富的“山寨”建材。凭肉眼很难分辨中部砖和伦敦砖的区别,如果硬要说区别,中部砖的透水性稍微高些,另外低温点(指两砖烧制过程中接触点温度不够造成的黑点)数量略多些。所以鉴别老砖到底是不是伦敦砖,可以看砖墙底部有没有“冰槽”、地上有没有“砖叶”,透水量高的砖每年冰期会由于冰的体积增加向外推出薄薄的一层砖,久而久之,砖面上就出现了一些凹槽。拉夫堡的玫瑰山19号挡土墙下每年春天都有一地的砖叶,我可怜的老房东经常以为是邻居小孩搞破坏;无独有偶,年初在武汉昙华林,看见中国最早的砖制健身房,虽然是英国砖厂烧的砖,但却用的是本地黏土。年久失修地面一尺冰槽明显、漫地砖叶,不修,怕是要毁掉。
考文垂的黄砖曾经不太流行,因为红砖黑瓦是大家的假想预期,其流行倒是近些年的事。一方面制砖技术确实让这种颜色不占优势的材料起码整齐了一些。另一方面主要是由于,曾经英国人口增长稳定,本国人民生育能力有限,所以房子不忙盖,每一个都是建筑师设计过的;现而今,人口暴增,需求压力大,房子多为开发商所建,图纸千篇一律,如果颜色再是一样就真没什么区别了。虽然不流行,我倒是觉得它很合理,考文垂位于科思沃斯风景带以北,又处于伯明翰工业中心以南,可以想像在这里生活着在工业区上班又无比向往风景区的人。科思沃斯盛产蜜色砂岩(下文会讲)所以在一个工业区生产接近蜜色的工业化建材似乎没有更合理的了。
利物浦砖是近几年把我折磨的不成样子的一种建材,我在莫希河畔看到的几所老宅几乎清一色用的是利物浦砖,成色杂乱无章,形状参差不齐,还是高透水性。这种建材质量真不怎么样,连利物浦人现在都不用它了。记得当初看上一座东北区的小楼,自己粗粗地检查了一下,除了一些渗水倒没有不得了的问题。怎知贷款验房师来了却给了一个“一英镑”的混账估值,自己马矢前蹄损失几百镑钱是小事,面子上挂不住是大。不服气,带了各种工具冒了雨再去验房。一处管道漏水把我眼光吸了过去,仔细一看,墙面并不垂直,中间竟然比下面向外弯出近20厘米,虽然不是无法补救,但也惊出一身冷汗来。所以见到利物浦砖必是老房子,而且只在利物浦方圆百里之内。
石料
巴斯蜜色砂岩并不一定仅限巴斯,这种温暖亲切的砂石几乎是英国最好的建材。巴斯城大多建于丽晶时期也就是工业革命前一点,这是“英国的文艺复兴”。与罗马的每挖3铲子就可能挖出一块遗址不同,巴斯(意译为浴场)最早就是一个温泉澡堂。当文艺复兴的风终于吹到英伦三岛时,这个遗址中心就成了新一伦奢华建筑的中心。简单有效的碎石与罗马水泥、石灰水泥充分胶合形成垒墙,外面再用大块石板刀缝拼接,这就成了典型的乔治排屋。更有钱的干脆用砂石当砖用,结结实实地盖一个大厚墙。巴斯石质地柔软但是比较紧密,虽然沾水却也不易风化,加工巴斯石用锯子和铁凿,基本和轻制水泥砖加工难度相似。好加工、好颜色、好质量,就算贵点,也可以接受吧?
约克郡的小石屋其实并不比南方康沃郡的差,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就要说因祸得福和阴差阳错两个词了。康沃曾经是英国最穷的郡,矿产缺乏,那里没什么工业可以发展。约克郡则不同,在后院铲的土可以直接扔到壁炉里烧,所以煤铁集中,这样在修造大运河时就自然地把约克郡和南威尔士煤铁区联系了起来。另外约克郡的石头比康沃的好,加工的也更讲究,所以康沃一般羞于把石头裸露,而是在表面粉刷一层白漆,技术名叫做“白洗”。一两百年以后,再回来看,约克郡由于常年烟熏火燎,原本漂亮的黄色砂岩变成了黑色砂岩了,加上屋顶又是威尔士原本昂贵的黑紫色片石,整个房子显得黑黢黢的,想刷白,石块太整齐没有味道。因为煤矿是人力密集型产业,所以人口压力造成了排屋格局大多偏小,再加上发展的早,洗手间多在门外,想要移到楼上就要损失一间卧室。相反,康沃地广人稀空气清新,房屋格局大,白色的小石墙干净漂亮,就连就近取芦苇做成的茅草的屋顶,年久着色看起来都比原本昂贵的片石看着更有风味。
苏格兰的石材与约克郡的非常相似,同样是黄色底色,黑色面色,不同的是,约克郡的没有苏格兰的风化均匀,同样是着黑,苏格兰石风化均匀,更像沉积岩变成了火成岩透着坚硬;约克郡的像是弄脏了,因为着色以受风面,受雨面的棱角更深,逐渐变浅。个人来讲,我非常喜欢苏格兰石,搭配建筑形式,大多能一眼看出。英格兰,伯肯黑德的汉密尔顿广场第一眼就觉得一定是苏格兰石,而且怎么看都像是苏格兰风。百思不得其解,汉密尔顿为英格兰姓,为什么要用苏格兰石?后来听说原本业主姓Laird莱奥德,是个苏格兰姓。后来又听说他专门从爱丁堡请了自己的建筑师给岳父家修了广场边一圈房子,而岳父正是姓汉密尔顿的。这样所有的谜团才迎刃而解。
中部火成岩,前文说过莱斯特郡红土方砖,这些砖多在城内用在排屋上。18世纪中后期,中部成为了巨大的交通枢纽以及纺织中心。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当年繁荣的蛛丝马迹,拉夫堡周围罗马路网A级公路有A6, A46, A1, A60, A512, A47等,B级公路不计其数;铁路曾经有3座火车站,分别由北伦敦线、大中线和中土干线分别运营;运河贯穿城市并在距商业街500米处设立停靠码头。而这样一个交通重镇人口在当时必然是饱和状态的。但是离开城镇一点,生活节奏立刻慢了下来。中部以“烽火山”为例多为火成岩,这种坚硬的石材不能用锯子,只能用凿子,所以表面粗糙,黑紫色的颜色隐藏在泥土青苔中,在树荫下就像是地里长出来的一般。虽然这样的石材在中部很多,但是几乎全英都在使用,湖区的农舍,威尔士的山谷区,斯诺多尼亚山脉国家公园里叫不出名字的村镇(地名多为威尔士语发音)。火成岩万年不变,坚硬耐用,加工虽然需要很高的技术和很多时间,但是想以老宅传家的诸君只需望向山顶,那城堡高耸处,用的全是火成岩;再看向英苏交界处,黑德利安古长城,也是火成岩墙。
石片瓦
威尔士片石, 石片瓦算是英国特色,英国传统屋顶材料分为草顶、片石和铅顶。铅太贵,只有教堂用得起;草易燃,几次大火之后草顶就在城市里被取缔了。早期的英国人手笨做不出瓦片,威尔士的片石就成了煤矿以前威尔士唯一有价值的货物了。片石本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只是开采成本较高,剥层却又只能用人工,在今天反而要花高价钱了。几年前卡迪夫歌剧院,昵称“犰狳”建筑群,为了显示地域特色,居然用片石做了幕墙。
如果不考虑国际供应,威尔士片石的质量的确不错:片薄而轻,片层均匀,片大易于加工,近些年英国高档餐厅竟然流行用片石盛菜,让我们这些整天和建材打交道的人总是担心是否干净。但是考虑国际供给,威尔士片石就没什么显著优势了。同样一片石头,威尔士的3镑2,中国进口的却只要60便士,5倍的价格从何说起?更有甚者,宁愿花2镑7去买二手威尔士片石也不肯用中国进口的,我经常问这些纠结的业主,你想过我这个中国人的感受么?他倒也开得起玩笑,挠挠头说威尔士和我们这里的气候像一些,我想会更结实吧?我看着他心想,连天朝酸雨雾霾都挺过来的建材能差得了么?
思维斯兰片石,同样是片石,如果威尔士的算是劳力士,思维斯兰的就只能算是卡西欧。这些片石大小不均是小,最主要的是太厚,实在太厚。因为厚,所以必须把大片的放在靠下的地方,越往上越小,如果不这样,顶端片石的重量可以在风压猛烈的时候把房顶压塌。这样的建材曾经只是物资匮乏物流不顺时的替代品,原本使用这种材料的地区就仅限中北,现如今替代品更多更便宜了,这些石头就逐渐留在地里了。
在这样的场合单纯地讲述建材,乍一看有些不合时宜。城市的创造者们经常抱怨,新盖出的高楼大厦千篇一律缺乏创新。但是曾几何时,在那个与我们一个省的面积相差无几的国度里,摆在英国设计师面前的却是那么多种类的创造素材。没有营造法式用等级规范建筑形式,也不用挖开十三陵就为了一根好柱子。即便选择众多,英国的建筑师们却本能地选择距离最近的材料,这样的建筑就像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他们彼此有区别,符合逻辑,更有意思。
曾几何时,餐盘里的四时蔬果依节气而变化,每日所吃都是当日买来,早不过前日采摘,晚不过次日吃完。后来有了反季节,有了冰箱,蔬果中的糖份以分钟为单位递减,桌上的菜肴便不好吃了。也许不是菜谱该换,不是厨师不行,不是火候不够,也许只是有些技术、一些材料来得太过简单,缺乏变化了而已。
作者心语
大约八年以前,我在深圳的一家地产代理公司做暑期实习。想着同事们诸多照顾无以为报,于是用上了当时大学教学系统里的图片准备了一个讲义,在员工自习时间上了个小课。彼时中国房地产,豪宅别墅之风还没有大兴,以深圳而言,观澜别墅、纯水岸都是刚刚完成或尚未完成。我讲的内容是“通过建筑所采用的材料判断建筑的所在地”。一堂课下来,同事们得出一个结论,看了一堂课的“农民房”。
我这人有点认死理,这个课题我便从来再没对人提起,却开始小心搜集素材。有幸《城市化》杂志约稿,想来想去,这个题目很适合作第一篇稿子。因为再复杂的城市天际线也是由微小的素材组成的。不过这时没有了大学的数据库支持,所写全凭一些零散的记忆,如有差错,请海涵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