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农业户口与非农户口的区别的世界，会是个什么世界呢？我觉得相对过去，最大的不同，或许是可以结束一些不必要的悲情、悲催故事。但是，对于习惯了这一区别的人，这一改变，或许还会产生一些怀旧性的伤感。但是，时代前进的脚步，从来不会顾及任何人的小情调。

　　近日，《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正式发布。《意见》要求，取消农业户口与非农业户口性质区分和由此衍生的蓝印户口等户口类型，统一登记为居民户口。有评论评价说，这是自2006年取消农业税会以来，又一次重大的改革、进步。

　　“吃商品粮”曾经高大上

　　记得是在90年代末，我们村里的一些比较富裕的村民，包括我的一些亲戚，都在谋划着买一个“商品粮户口”。一些有钱人早早地就为自己的子女买好了，价格大概是在3000元到10000元不等。具体是怎么买的，通过什么样的程序和手段，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只要证明自己在县城的某个犄角旮旯有一地址就行了，哪怕这一地址就是一间厕所。

　　那个时候，“吃商品粮”还是我能听到的最牛逼闪闪的四个字。一些老人，包括我的父母都在这样敦促自己的孩子：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走出去，将来“吃商品粮”。有时候我干农活偷懒，父母就会骂我：没出息，一辈子就是“做田打土”的料。“做田打土”就是种地的意思，它和当时的“吃商品粮”，是农村价值观的两极。

　　当“商品粮户口”可以公开买卖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证明，城乡二元户口制度已经松动了。1985年9月，我们国家开始不分城乡发放身份证，到了1994年以后，就取消了户口按照商品粮为标准划分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到了90年代末，在我们那个小县城，“吃商品粮”，也只是一个残留的象征说法，停在人们日常的语言里，真正的含义，也就是拥有一个城镇户口。

　　但是，话说回来，那个时候买一个城镇户口还是有实际好处的。因为当时还没有取消农业税。有城镇户口，种地收入又不高的情况下，能免去这块税务也是不错的。有很多外出务工的农村家庭，收入已经有很大提高，农业税对于他们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外出打工，每年还要大老远定期回来交税，确实很麻烦。为了省去这方面的麻烦，也有很多人愿意买个城镇户口。当然，最重要的，城镇户口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本事、能力、财富的象征。

　　一直到2006年，我们国家取消农业税，种地不仅不需要交税，还有补助。没搞错吧？是真的。当时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只是模糊地记得我大伯跟我说，这是开天辟地从未有过的事。我才知道，确实“出大事了”，它比我们家用开始使用拖拉机犁田还事大。这个时候，我的一些买了城镇户口的亲戚、老乡开始大呼上当。据说，有好多人又谋划着怎么“非转农”，又得花一笔钱，折腾。

　　户口意味着尊严吗？

　　说起户口买卖，它很容易让我想起19世纪俄国的小说家尼古拉?果戈理的《死魂灵》。里面讲述了一个骗子乞乞科夫倒卖那些已经死去但没有注销户口的农奴的故事。通过打通各种关系，乞乞科夫准备通过买来一些死人的户口当成活的农奴抵押给监管委员会，骗取大笔押金。这本书的重点不在户口，而今天的中国，也不可能出现这么荒诞离奇的故事，但是其中涉及的“户口买卖”的意涵，却有点类似，就是那张象征身份的纸已经脱离了人本身的价值。

　　1994年，河南临颖县杜曲镇农民肖跃甫和妻子陶会巧来到西安谋生。两口子一开始在一个亲戚的压面房工作，凭着技术，他们后来在西安的郊区开起了门面房。他们的生意也越做越好，两口子很满足，但是，一家人的户口一直在农村。然而，2006年，不幸降临于这个小家庭，妻子陶会巧因为车祸身亡。忍着悲痛，肖跃甫开始寻求赔偿。但是，他发现，妻子和自己虽然在西安生活了12年，由于户口一直是农村的，赔偿只能按农村的标准，最多获赔4万。而如果按城镇户口赔偿，那就能获得16万。

　　这就是所谓的“同命不同价”。这个规条最直白也最残酷地体现了户口对于一个人的生命价值的衡量。这种故事，翻翻过往的新闻，有很多。毫无疑问，这样的新闻每出现一次，就是对于生命和亡灵侮辱一次。为什么人们要削尖脑袋要做城里人，为什么要“吃商品粮”？最根本的原因，说白了，是不想被侮辱，是需要平等、完整的尊严。买户口其实是在买尊严啊，但问题是，尊严能买来吗？

　　过去，对于罪犯的审判，有一条就是“吊销城市户口”。很多受到法律法规制裁的人，最痛苦的惩罚之一，就是丢了城市户口，变成了“黑户”或者农村户口。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户口的区别，已经不是能力和本事的区别，而是罪与非罪的区别，是道德品质的区别，是命运的区别。1953年，为减少城市的人口压力和就业压力，保障城市经济发展，国家开始制止农民盲目流入城市。从农村中盲目流入城市的人，被简称为“盲流”。现在看来，所谓的“盲流”，就是一个充满歧视的字眼。

　　那些没有犯什么错的农村人，招谁惹谁了？就在昨天，李克强总理主持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做好为农民工服务工作，有序推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李克强特别强调，对于长期居住在城市并有相对固定工作的农民工，要逐步让他们融为城市“新市民”，享受同样的基本公共服务，享有同等的权利。不能把他们视为城市的“二等公民”。

　　户口的价值会慢慢淡化

　　西方哲人卡西尔说，人是符号的动物。脱离了各种符号语言，人是没法交流的。户口，说到底也是人的一个交流符号而已，是人的工具。所以户口的价值不能凌驾于人之上，更不能代替人。“人是符号的动物”，这话自有它的道理，但是，我想说，人就是人，不是符号，也不是普通动物。当我们因为户口的区别，形成不一样的“社会认同”，并由此区分出人的高低贵贱，还因此生产许多的邪恶、痛苦，那这作为工具的户口，就必须得有所改变了。

　　高中的时候，我读了路遥的《人生》。我记住了里面有一个像陈世美一样的主人公叫做高加林。当时，高中的女同学跟我讨论说，这人不是好人。过去，像高加林那样的负心汉不少。而为了城镇户口，卖身嫁给不喜欢的人的悲催故事，我们也听过很多。

　　但是，我觉得里面的一些情节，对我这一代人而言，还是有点陌生的。尤其里面说到农村的年轻人开始刷牙，被人侧目的事情，实在有点遥远。但是，我和我的同学，或都能体会到小说里那种城乡分野的天壤之别。从农村跳出，奔向城市，不仅意味着能力的体现，更意味着彻底转换频道、改变命运，充满着不确定、难以捉摸的命运。

　　说实话，虽然一些大城市里，户口依然难求，但是，对于80后的我，农村户口没有再造成什么实质性的苦恼。我相信，未来因为户口而苦恼的事情，也会慢慢变少。就是有一次，我去公司办理社会保险的时候，有一个同事告诉我，因为你是农村户口，无法交住房公积金。我当时跟一个外国人似的耸了耸肩膀说，“无所谓啊……”。后来，我把这事告诉我爸妈。他们在家里争论了好久，要不要去给我买个城镇户口。这争论，至今未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