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农伊小兵出去卖了3天菜后,一车白菜又原封不动地被他拉回了家,一棵也没有卖掉——因为没有三轮摩托车的驾驶证件,这个卖了20多年菜的农民在一个拘留所被关押了三天,还被罚了500元钱。
“卖两车菜,也卖不够500块钱,这菜,以后真是没法种了。”刚回到位于中牟县八岗镇伊家村的家,伊小兵便向妻子抱怨说。
有百年历史的蔬菜村
位于郑州市东南郊的伊家村,是当地有名的蔬菜专业村。今年已经89岁的村中老人伊子明向《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回忆称,刚记事时,村中便开始有种菜、卖菜的习惯。伊家村300多户村民,大多以种植蔬菜为生,村中1200多亩耕地,至少有1000亩都跟蔬菜有关系。
往年,伊家村靠着这些蔬菜,养活了家人,但眼下,他们却发现,想要靠种菜讨生活,是越来越难了。
60年前便开始卖菜的伊子明说,以前,虽然没有运输工具,但依靠着扁担,他们将100多斤白菜挑到集市上,不等太阳出来,白菜就已卖完了。现在,一辆电动三轮车拉四五百斤白菜,卖到中午还不一定能卖完。
让伊子明闹心的,还有蔬菜的价格。跟山东一些从事大规模蔬菜种植的农民,多面向蔬菜经纪人等大客户批发蔬菜不同,伊家村的农户们,蔬菜种植规模普遍都不大,也因此,他们的蔬菜并不对外批发,而是直接面向终端的消费者。
即便如此,伊家村的村民们也没能从这种类似直销的模式中获利。
伊小兵算了一笔账——按照今年的白菜价格,每斤能卖到2毛钱已经算是“好价格”;往年白菜长势好,每亩的白菜产量能有1万斤,但今年的白菜,被9月份的一场冰雹砸得七零八落,亩产能有个5000斤已是万幸。
伊小兵说,这样算下来,就算每亩能卖1000元,自己的4亩白菜,收成也不会超过4000元。
与此同时,伊小兵却不得不面对种植成本不降反升的窘境。化肥的价格比去年上涨了10%以上,每亩白菜仅复合肥的支出就需要220元;再加上每亩地的耕作费用50元、种子费用48元以及其他费用,每亩白菜的种植成本已经在500元左右。即使不算人工费用,忙活1年,4亩白菜也就是挣2000元左右。
“还没人家出去打工一个月挣钱多呢。”伊小兵说,他们村现在已经有不少中年人外出做建筑工人,每天就能挣100元,而像他这样,忙活大半年,还不如别人打工一个月。
与蔬菜行业渐行渐远
“等过了春节,我也不种菜了。到城里搞建筑去。”伊小兵说。这个有着数百年蔬菜种植历史的村庄,正逐渐与蔬菜行业渐行渐远。
在伊家村,和伊小兵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不少都计划投奔到城里的建筑队、装修队去,而一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没有再“子承父业”,继承家里的种菜“事业”,而是应聘到了附近的富士康郑州航空港厂区,做起了产业工人。伊小兵的年近50岁的妻子,也去应聘了这家工厂的保洁工作,工资每天60多元。
已经种了几十年菜,为何最终仍选择了逃离?
伊小兵说,种菜,太不好把握了。他至今都在津津乐道的,还是2009年春节前后的那次白菜大涨,当时,每斤白菜的价格涨到了5毛多一斤。但他并未提到的,却是2008年的那场雪灾,造成不少大白菜被冻坏,才导致当年白菜紧俏。
2009年至今,白菜长期徘徊在每斤1毛钱左右,再也没有涨上去过。伊小兵将原因归结于两个方面,一个是大白菜的集中上市,造成了短期内的供大于求;二是附近的万邦国际蔬菜市场开业,外地的更便宜的大白菜涌入当地市场。
“庄稼人,除了种个白菜萝卜,别的还能种啥呢?”多位接受采访的村民向本报记者抱怨说,他们也曾想过换个品种试试,但又看周围也没人种,不敢在自家田里试。“万一弄不成,那岂不是一分钱也捞不着了?”村民伊黄亮说,虽然自己也有过到农田里实验新品种和新技术的冲动,但最终,这个缺乏风险抵抗能力的家庭,仍然选择了最保守、最省力的种植方式。
问起明年,“明年?明年还种白菜啊,除了白菜,我不知道还能种啥。”伊黄亮说。
“像咱这样的庄稼人,种庄稼本来就是蒙的。”不过,伊黄亮也承认,好年景,不好“蒙”到,“像大前年那样的(好年景),我这几年都没碰到过。”最便宜的时候,伊黄亮的白菜还能卖过七八分一斤,即便如此,还是没人要。
这些一家一户单干的农民,正在诠释着“一盘散沙”的含义,他们在自己狭小的天地里东冲西撞,自生自灭。
市场里的大户
与此同时,与伊家村相隔20里外的万邦国际蔬菜市场里的多数蔬菜批发商们的日子,似乎也并不好过。
一位蹲坐在一大堆蒜苗旁发愁的批发商张先生说,前几天,他看外地一些蒜苗的价格挺高,觉得利润不错,专门跑到禹州等地批发了这批蒜苗,结果,回到市场一看,发现满眼都是蒜苗了。“这几天我都是啥价钱进的货,啥价钱卖出去的。”张先生说,由于当时收购的价格比较高,等回到市场,却发现卖家太多,你不卖,有别人卖,很难卖得上价钱。
另一位来自驻马店的批发商李先生也在为自己的一批黄瓜发愁。他的这批以7毛多进的黄瓜,降价到了5毛却还是没人要。“没办法,整个市场里货太多了。”
同样是卖菜,来自四川的申先生,却在自己的摊位前哼起了小歌儿。他说,他的蔬菜大多来自四川,每天拉一趟,“几乎没有赔钱的。”
申先生的秘诀是,上游,他自己承包了大片的耕地,这样进货时就比一般的批发商省去了“经纪人”和“代购人”这些环节,价格上就比市场里的其他人便宜;加上质量又好,供应的蔬菜又是油菜苔、豌豆苗等河南省内少见的蔬菜,郑州的不少四川饭店都从他这里进货。
申先生说,现在,平均每车他都能挣三四千元,一个秋冬季能拉200多趟,这样算下来,一年也能挣个百八十万元。下一步,他准备把市场扩张到太原、北京等地。
反差背后
一边是蔬菜专业村的没落,一边却是蔬菜产销大户的兴起。河南省商业经济学会常务副会长宋向清说,造成两种状况反差的原因,主要还是由于当下中国的小农经济。
宋向清称,由于单个农户的个体力量与抵抗风险的能力有限,他们在自主种菜时,无法准确获知和判断未来的农产品种植信息,也没有可资参考的蔬菜种植面积以及产量等信息,这造成不少农户在判断蔬菜种植品种时,只能依靠道听途说或者是一些简单的信息,甚至出现“今年什么贵了明年就种什么,今年什么便宜了明年种什么”等“撞大运”的行为。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这种盲目混乱的种菜格局,同样造成不少蔬菜的价格波动也开始失去规律性,“譬如说大白菜,并不是说今年好卖,明年就不好卖,现实的情况可能是去年不好卖,今年还是不好卖。”宋向清说。
宋向清表示,上述来自四川的蔬菜产销大户之所以能够获利,是他通过摸索,找到了南菜北流的规律,并成功将这种规律演变成了行动。
长期致力于帮助农民组建经济合作社,发展生态农业的中国农业大学副教授何慧丽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国内的农民没有被组织起来,政府服务体系没有建立起来,这造成不管农民是种菜、种粮、养猪都没有计划性、没有宏观预测性,而是走到哪儿是哪儿。
何慧丽说,如果农民没有被组织起来,政府服务体系没有围绕农民组织建立起来,菜贱伤农、菜贵伤民的现象就会不断地重演。作为政府,不能放任农民的靠“蒙”搞种植,“你总得有个链条与农民连起来。”并站在更高的高度,为农民的种植行为提供科学的分析和指导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