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俊岭：北京市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中国国际城市化发展战略研究委员会委员

　　该模式图依据城镇完整概念绘制，是以往四年给北大景观与建筑设计学院讲授《城镇学原理》时为研究生提供的认识工具，供专业实践参考，并继续改进。

　　城镇是有机体。以机械味儿浓郁的模型表述有机生命事物，实属大忌！确乎如此，因为机械与生命之间横着不可跨越的鸿沟。但事出无奈。迫于一种压力：眼见当下大量城镇论述舍本逐末、以偏概全，买椟还珠，不得要领，长期落后于如火如荼的城镇化实践。怎么办？听之任之？还是尝试用简明方法醍醐灌顶，直插要害，一览无余？为此，依据刘易斯·芒福德城市经典论述，在全面概括城镇完整概念基础上绘出如下理论模型：

　　该模型，显而易见，表述以下三要点：

　　1 . 三叠结构：由下而上分别代表生态本底（天圆）、人工环境（地方）、社会主体；

　　2 . 三层次互相交集融合，形成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而非机械拼凑；

　　3 . 最核心部分是顶端社会主体。这主体由两条螺线，分别代表人众与文化，密切交集，类似双螺旋结构，结成城镇中人与文的有机组合。

　　此三层次中，中间层次，即人工环境，系迄今为止诸多学科，尤其建筑学、规划学和市政学，是论述最早也最多的部分。其次是底层生态本底，近年来论述日多，越来越受重视。唯独顶层社会本体，长期以来基本被割裂在城市机体之外。即使涉及，也多述及经济活动、社会结构、生活方式和生活质量。很少把人文状况和人文标准作为城镇研究核心内容合理展现。以上三点是该模型表面显而易见的内容。

　　但是该模型还负载更深刻、更重要的三项内容，很难体现在外表：

　　1 . 作为一种复合机理，该模型表述的城镇，蕴含三种逐次叠加的进化过程：140亿年的宇宙进化、36亿年的生物进化以及将近200万年的（人类）文化进化。这些进化成果莫不储藏于当今城镇物质和精神财富积累之中，当然包括人类文明自身；

　　2 . 进化大潮呈现三层次：宇宙进化——其机制多为物质理化反应；生物进化——本质是有机生命的获得性积累和基因遗传；文化进化——则属非物质，是符号的、精神的，核心是价值提炼和更新；

　　3 . 人类是在生物基因资源将穷将尽危机中创造出文化进化手段，让宇宙进化大潮得以延续的。他找到的两个进化利器，一是语言文字，另一个就是城镇；

　　一大群科学家、学者如此扩宽视野上纲上线，无非论证一个基本道理：宇宙过程最高产物就是人类。人类位于亿万斯年进化大潮之颠峰，是宇宙的价值核心。今后还将依靠语言文字和城镇继续开辟自身进化的新天地。

　　所以，这模型最重要部分是顶端双螺旋结构。它很像理发馆门外的双色旋标，无尽无休旋向无终，不同之处在于城镇螺旋不是单向，而是可逆的。该双螺旋结构诠释了文化人类的存在方式及微妙处境：其存在方式是人与文密切交集互动，互为塑造、互为消长。微妙处境体现在这种互动可升可降：向上互旋便继续上升前进，从野性不断提高走向人性；但也可能向下互旋，则人妖颠倒、天良沦丧，从人类重又蜕为野兽（如纳粹德国和文革大陆虐杀文化之种种）。究竟上升进化还是下降蜕化，取决于人类为自己选择的文化手段之构成、本质和实效。所以，认识和把握城镇，仔细检视该双螺旋的构成和运作，尤其文化这条螺线之构成和质量，及其对人群的影响、塑造和实效，才是该城镇理论模型的真谛。

　　那么，文化又是什么？其质量状况该如何检视？这就必须考量文化的效能含义。英语culture 一词复合含义提供了简明答案：culture 既指文化又指培养基。这就提示我们，文化对人犹如培养基对种苗般重要：它能培植而且定向栽培。一种名贵灵芝、参苗必要求一定培养基。同理，优良人格必定要求优良文化环境。秽物从来只养毒苗臭草，贾琏不会身出怡红院，妙玉也只有遁形拢翠庵。此理同样适用人类城镇。人不可须臾离开文化，狼孩儿便是佳例。当然，具体分析文化构成，则包括从意识形态到国体政体、组织体制、政治经济、法律规范、规章纪律、伦理道德、风俗习惯的整套框架。此框架逐一对应人的信仰、方向、原则、立场、思维、情感、决心、取舍、言论和行动。两者恰如双螺旋互相绞盘，互为塑造，互相推动。文化塑造人格；反过来，人格也可以而且应当不断更新自己的文化环境。当今世界许多城镇生活已不再是机器的奴隶、权力的附庸；都是文化更新的结果。

　　如何衡量文化水平？人是衡量的标准，而人文标准又是衡量人的核心内容。龙应台新近北大讲话中说：

　　“如何衡量文明？看一座城镇文明程度，就看这座城镇如何对待他的精神病人，对残障者的服务做到什么程度。对鳏寡孤独照顾到什么程度，怎样对待所谓盲流民工底层人民。”“一个国家文明到哪里，看这个大国如何对待弱势与少数，怎样包容意见不同的异议分子。”“我深深深盼望见到的，是一个敢用文明尺度检验自己的中国。”这话适用于大小城镇。

　　回望几十年，“文化”扭曲人格人性的格局基本未变。酸涩苦辣，满了古镇箩筐。当今城镇化进程要害还在文化自检。自觉为人类精神开辟广阔舞台，自由天地，才能总结经验，看清历来是非曲直、功过得失，了望新地平线。一味追求物质建设、经济利益、不注重文化更新，结果导致城镇精神空壳化、文艺空壳化、人格空壳化……这结局违背进化大潮历来方向，也不懂得根本的改革需要价值理念的创新。

　　一流乐手未必奏响一阙壮美交响乐，除了指挥，还要有好乐谱。城镇也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