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6岁出国,直到2014年回国,竟然全然不知抗战过程中也有国军的参与。仿佛一夜之间,各种信息忽地冲到眼前,我才发现原来这场总共历时14年的战争里,竟有22场会战,1000多次重大战役。于是知道了史迪威、于是知道了滇缅公路、于是知道了许多曾经的抗战英雄就地解散拒绝内战,也知道后来由于历史原因他们所受的待遇;开始了解到这些民族的脊梁在一次次的运动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开始知道在这个一杯咖啡要40块钱的时代,一些老兵一个月只有56块左右的补助金……越是感到自己的无知,越发现原来不少知识就在身边,只是被心里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蒙上了双眼。
2014年底,我受到 “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发起人应宪先生的邀约,随“为老兵送冬衣”活动的队伍去探望老兵。“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是一个由民间发起的公益组织,是唯一一个以助养参加抗日战争且每月生活费低于低保的老兵们为核心主张的公益机构。接到邀约,我感到不好空手前去,好在当时刚刚开始接手一个军表企业,便从仓库里调了几块部队退伍时发放的纪念怀表,紧急刻了字给老人家们带去。
走了一天,待到傍晚时我们来到了一位“只有”80多岁的老兵房前,老人家曾经是一位军医,做过情报工作,会7种语言。志愿者们为爷爷披上了大衣,我把怀表链别在爷爷的大衣上,表揣在他前胸口袋里。这时候爷爷做出了我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动作:只见他熟练地掏出怀表,按下开盖键,随着清脆的弹簧声,表盘在眼前一晃,他熟练地用手指压下表盖,将表放回口袋。他用赞许的口吻对我说:“做的不错!”那个瞬间,我看到的是一位老人在把玩一件他年轻时的玩物,这是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硬通货,就像上世纪60年代的军大衣、70年代的凤凰自行车、80年代的录音机一样。
回来的路上,应宪先生告诉我,对于他们资助的绝大多数老兵来说,抗战胜利70周年庆典可能是他们最后一个十年大庆。无论如何,要给老兵们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一个朦胧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慢慢酝酿成了方案:在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与“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一起开发一款怀表,作为公益产品,捐赠者自己认购一块的同时,为老兵也认购一块,所有零售利润作为特困老兵助养金。我们预测,如果项目圆满成功,可以为1500名特困老兵提供一年的生活补助。于是,以由我方提供设计并垫付所有前期费用并协助销售,“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提供所有授权的方式,联合开发“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纪念怀表”公益产品。
为了让设计更加贴近老兵的那个时代,我动用了私人珍藏的7块不同年代的古董怀表和5件百年以上的古董铜质、银质器皿来研究当时的工艺、钣金的弧率、怀表的厚度以及磨损的特质。我们研究了不下20种表层处理方式,经过多次磨损试验、做旧试验、腐蚀测试,最终选择粘着性最强的白金镀层。我请来了设计师好朋友“老莫”,占用了他超过300小时的时间,5次更改设计稿。
这块怀表分成4个主题,首面:五星是民国和共和国共同认可的胜利标志,在胜利的光环下草木生长,藤蔓上盛开14朵花象征着民族抗战走过14个年头,寓意“民族的胜利”;按下顶端开盖按键,翻盖背面亚光砂面,镌刻老兵部队番号、姓名及怀表编号,寓意“个人的牺牲”;表盘上青天蓝下的八角徽章是参考了十余块民国勋章后的综合图形,八颗五星象征8年抗战,与1945年国民政府所颁“抗战八年胜利勋章”异曲同工,寓意“国家的荣誉”;背面橄榄枝簇拥金文大篆“和平”二字,由51颗乳钉环绕,象征签署《联合国宪章》之51国,寓意“世界的和平”。我们采用真丝锦盒——老兵那个时代最华丽的包装,将怀表呈现在他们面前。
怀表整个制作过程超过200道工序,每块怀表都对应一位老兵的姓名和部队番号,分别刷新了3个工艺礼品怀表的制作精度记录。
2015年7月7日,怀表随着湖南卫视芒果微基金作为礼品探访了长沙、芷江、太原、遵义等地的70余名老兵;8月16日,随着“行走远方,知道家乡”活动在深圳越众历史影像馆小范围发布。9月4日,“致敬老兵,同沐荣光”抗战公益分享会在深圳图书馆正式启动,受到各界的关注和积极参与。发布会上,我介绍说,这个公益基金具有三个特质:第一,没有一个公益项目有这么急切的需要,因为去年冬天就有500位老兵陨落归队;第二,没有一个公益项目有这么持久而沉重的压力,因为助养金的提供必需准时到位;第三,没有一个公益项目如此关乎中华民族的气节。所以,这是值得我们付出一切的事业。9月4日当晚,怀表作为礼物被赠予前来参加阅兵的三位俄罗斯老兵(瓦西里-伊凡诺夫-格涅兹季洛夫;叶普盖尼-康斯坦丁洛维奇-奥巴索夫;尼古拉弗拉基米罗维奇-崔可夫)和三位中国老兵(中国远征军第五军二百师田庆平;十六军预三师九团一营三连张君国;宪兵司令部楼友水)。在刚刚闭幕的“深圳2015慈展会”上,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展示了大量怀表赠送老兵的图片记录资料。
这件历时近一年的项目,是我第一次不计后果、全心投入的事情,付出的是一年中一小半的工作时间以及一些资金。然而,自怀表问世后,我惊喜地看到身边的家人、朋友集体出动,声援、推广、认购。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朋友们开始了解老兵的境况,关注特困抗战老兵这个群体。
比如,罗湖区地税局一位朋友在认购怀表时不解地问,为什么怀表材质是黄铜不是纯银?我告诉他,在策划初期,我们曾经专门讨论过纯银材质,但是基金会提出来,许多老兵的家人与老兵关系非常紧张,甚至发生过儿媳去抢老人卖破烂的钱的情况。如果用贵重的材质,怀表易于出售,结果可想而知。我可以听到电话那边原本平稳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从难以置信到痛心疾首,最后变成对我们的赞扬。
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的李迪华副院长,只在十几年前与我有一面之缘。他得知此事后,不但慷慨解囊认购了两块怀表,而且专门备注只给他寄一块,另一对怀表一起捐出,转赠老兵的后人、家属。落款处一句“微薄之力,切切”让我感叹先生的谦恭。
……
就这件公益项目,很多朋友都对我表示赞赏,于我而言,真正从事公益活动的是“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的团队成员和全国近两万名志愿者,我只是用心地作了一次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