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平：利物浦大学城市规划博士、综合开发研究院博士后

托马斯·库克旅游公司，利物浦的分店，2017年

　　旅游行业的现代形式诞生于英国，更确切地说是在利物浦。托马斯·库克，这位活了84岁、生活在19世纪的英国传教士开创了现代的旅游业。他被誉为“近代旅游业之父”，是第一个组织团队旅游的人，也组织了世界上第一例环球旅游团，编写并出版了世界上第一本面向团队游客的旅游指南—《利物浦之行指南》。

　　托马斯·库克在19世纪中期就创办了世界上第一家旅行社—托马斯·库克旅行社（通济隆旅行社），第一次真正意义地将旅游与运输业直接挂钩，并创造性推出了最早具有旅行支票雏形的一种代金券，组织了欧洲范围内的自助游，向自助旅行的游客提供旅游帮助和酒店住宿服务等在当时具有开创性的业务。它使得原来分散各地、自发的、个别的旅游活动成为有组织的文化旅行行为，使之成为一种社会性活动，甚至开始变为一项经济文化性事业。

　　一、现代旅游业为什么诞生在19世纪英国的利物浦

　　为什么旅游业诞生在英国的利物浦？托马斯·库克的个人经历又与旅游业有哪些必然的因果联系？工业革命后成为世界首位强国的英国，财富的积累与工业生产能力的大幅跃升，极大地改变了英国人生活的方式；利物浦历史上作为英国海外殖民贸易的重要港口与工业重镇，成为英国第一批城市化的地区，拥有非常厚实发达的物质基础、较早地培育出服务业；英国民主的政治、开放的文化氛围和宗教精神也为组织旅游奠定了良好的前提条件。

　　1．利物浦的城市化培育了旅游需求

　　17世纪之前，利物浦尚未形成城市，商业以毛绒贸易为主，形式单一，人口不足4000人。进入17世纪后期，随着英国海外殖民贸易与贩卖黑奴、与非洲殖民地之间往来的频繁，利物浦一跃成为当时大英帝国的核心港口，人口与城市经济迅猛增长。到18世纪末，利物浦港已经占到英国80%以上贸易吞吐量，同时在工业革命的带动下，依托自身码头贸易，发展了很多临港工业，包括造船业与船舶修理业，逐步兴起钟表、制糖、纺织与煤炭等产业类目，也激活了早期城市发展的主要动力和相关配套设置。也就是说，18世纪的工业化革命开启了大量人口涌入城市的序幕，利物浦的城市化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速度发展。

　　到19世纪，因利物浦优越的地理位置与港口条件，它成为北部默西河的重要大西洋出海口，也为其成为区域门户城市和吸引大量移民创造了必要条件。利物浦成为曼彻斯特与兰卡斯特等工业区的强大产业支撑。另外，依靠贸易、港口与基建的建设与完善，利物浦成为银行、保险与金融等行业聚集的繁荣大都市，这些行业的发展客观上需要更多的配套服务设施，因而又刺激了服务业的兴起，大量的爱尔兰与欧洲内陆移民纷至沓来。

　　工业革命带来是一种社会关系的改变，极大提高了社会生产率，使得英国社会结构从传统农业社会转变为现代的工业社会，极大推动了城市化进程，也为旅游业的兴起与发展储备了大量的需求。

　　2．基础设施建设与完善为旅游的诞生提供了必要条件

　　交通运输业的发展总是伴随着社会经济的重大飞跃，也是人们出行旅行便利的首要条件。

　　经济腹地与港口之间的频繁货物运输为建立发达的水路、港口与铁路系统创造了基础。临近利物浦的曼彻斯特于18世纪末开凿了近代工业服务的第一条运河——沃斯利—曼彻斯特运河，这极大提高了经济效益，也为其他区域起到了很强的示范效应。很快英国境内河运系统迅速提升，至19世纪中期已经开凿了4000余公里运河，大致形成了一个沟通大内河、连接各个大经济区的运河系统。其中，连接曼彻斯特工业区与利物浦贸易口岸的默西河成为西北英格兰经济核心地区重要的水运系统，并通过英国四大港口之一的利物浦港通向海外市场。

　　First_passenger_railway_1830

　　世界上第一条客运铁路：利物浦—曼彻斯特铁路（1830年)

　　但随着经济贸易量的提升，现有的水路系统已经无法满足货物的有效运输。比如1820年，曼彻斯特与兰卡斯特地区的棉纺织达到了一定规模，超出了水运体系的负载量，因此在双方商人团体的推动下，于1830年建立了世界上第一条全长35英里的利物浦—曼彻斯特运营铁路，也是第一次采用蒸汽机车牵引正式从事客运业务的铁路，很快便显示出铁路运输快捷、安全便利与费用低廉等方面的优势，进一步增强了利物浦的人气与活力。因此说，四通八达的河运系统、纵横交错的路上系统，可以让英国人以较低的成本去较远的距离，人们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很多地方，也就打破了以往的封闭的局面。

　　也因为有如此便捷的路上交通系统，才为人类第一次现代旅游活动创造了必要条件。1841年夏季，托马斯·库克包租了一列火车，将多达570人的游行者从英国中部地区的莱斯特送往拉夫巴勒参加禁酒大会。往返行程只有22英里，团体收费也只有每人1先令，而且免费提供带火腿肉的午餐及小吃，还有一个唱赞美诗的乐队跟随。这次活动在旅游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它是人类第一次利用火车组织的团体旅游，也是近代旅游活动的开端。 

　　1845年托马斯·库克终于彻底放弃了木工的工作，开始尝试从事具有商业性的旅游组团业务代理，并成为世界上第一位专职的旅行代理商。同年夏，他组织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体消遣旅游：从莱斯特出发，经过若干地点停留访问，最终目的地是英格兰西部的海港城市利物浦。全程为期1周，共350人参加，并编发了世界上第一本旅游指南——《利物浦之行手册》分发给旅游者。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活动，旅游的海报告示一经张贴，报名者极其踊跃，甚至有很多游客因为满额而无法报名，这次旅游组织形式更具现代包价旅游的特点，体现了现代旅行社的基本特征，开创了旅行社业务的基本模式。

　　3．丰富的旅游资源与服务体系

　　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的英国，国土面积不大，冬季日照较少，但雨量充沛，草木茂密；而且从高山到平原，包括河谷、冰川等地貌类型丰富，四季气温都比较适宜人们出行。漫长曲折的海岸线、优良的天然海港、优美的乡村自然景观与英格兰田园风光，都对人们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此外，历史上英国受到多次外族入侵与征服，带来的多层次文化与本地文化相互交融，形成丰厚的文化积淀，体现在建筑、人情、社会、文学、民俗等方面。因此英国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资源非常丰富。

　　另外，发达的贸易与市场体系也促进了现代服务业的发展。在19世纪，很多客栈与酒店就已经开始对服务员进行正规专业的训练，以明确的操作规范来满足市场的需求，甚至许多客栈和旅店还改进了内部格局，增加了客人进门的前厅，以方便客人登记入住与结账，入住体验大大提高。这些逐渐以市场为导向发展的酒店服务业，也为日后发展的旅游业创造了必要条件。

　　二、政治与社会环境为旅游业的诞生酝酿了什么条件

　　丰富的旅游资源，快速成熟的城市化与完善的基建设施这些基本条件在早期工业化的西欧国家也并不非常特殊，比如法国、意大利和匈牙利，这些国家工业化较早的国家也比较快的实现了城市化，那还有什么特殊因素促成英国成为旅游业诞生的国家呢？这就不得不提到英国民主的政治氛围与英国新教的宗教精神了。

　　1．宗教精神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基石

　　孟德斯鸠曾认为，英国人“在三件大事上走在了世界其他民族的前面：虔诚、商业和自由”。排在首位的“虔诚”其实就是宗教精神对英国人的精神世界和塑造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深远影响。18世纪英国的清教徒已经普遍认为：人是要为神圣的荣耀而劳动。努力工作，获得上帝对自己的认可，合法获得财富的比例便成为衡量的重要尺度之一；另外，个体所从事的行业是否对社会有价值，为社会提供的财富多少，也是上帝恩赐的爱多少的标志。

　　因此在这种教义下，人们的价值观已经开始追求通过勤劳工作、节俭奋斗来实现财富的创造，追求利润的最大化，以最终实现与上帝之间的沟通，证明自己是上帝所爱的选民。也就是说，虔诚的教徒把追求财富的活动转变为积极的、合法合理的一种普遍的社会行动。这也是马克思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著作中主要阐述的观点：“合理牟利”，主要是说宗教观念（新教伦理）与隐藏在资本主义发展背后的某种心理驱力（资本主义精神）之间的生成关系。新教入世禁欲主义伦理为资本主义企业家提供了一种心理驱动力和道德能量，从而成为现代理性资本主义兴起的精神动力，也是现代资本主义得以产生的重要条件之一。

　　2．“合理牟利”成就了托马斯·库克的旅游事业

　　在“合理牟利”的精神指导下，英国整个社会在18世纪后期已经逐渐形成了重商、冒险、务实与进取的风气，追求和尊重财富已经被社会普遍认可。这也是作为清教徒的托马斯·库克所信仰的信条，他以独创的意识与敏感的商业嗅觉，抓住了历史赋予的良机，顺应英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的趋势，创立了世界上第一家旅行社，成为现代旅游的奠基者。

              　　托马斯·库克，1851                                   托马斯·库克雕像，兰卡斯特2016

　　这种信仰也让他对旅游事业的拓展饱含热情。自1845年第一次组织利物浦火车旅行以后，接下来每年他都要组织5000多人的英伦三岛旅行。每次他都要亲自陪同，并根据交通网络把特色景点结合起来，精心设计旅游路线，使得旅游业务得到了极大的发展。1851年伦敦举办的世界第一届博览会在“伦敦水晶宫”大型展览，托马斯·库克决心抓住这个机会扩大旅行业务，组织各地超过16万人的游客赴伦敦参观展览，还为此创办了《观光者》的月刊杂志，专门介绍风光和旅游者的见闻。

　　1865年托马斯·库克又开办了第一家旅游用品商店，还成立了（John mason cook）托马斯父子公司（通济隆旅游公司），总部在伦敦，并在美洲、亚洲、非洲设立分公司，甚至开始组织了到国外的旅游活动。1872年去美国南北战争战场、尼亚加拉大瀑布、多伦多等地，把旅游业务扩展到了北美洲。这次环球旅行声名远播，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使人们“想到旅游，就想到库克”。 1878年，子承父业，约翰·梅森·库克（Johrl Masoll Cook）继续拓展公司业务，1939年已经在世界各地设立了超过350家分社。他们公司创办的旅行支票甚至可以在世界各个不同的大城市里流通使用，兑换当地的等价货币。应该说，这种饱含热情的对旅游事业的开拓与热爱，是与虔诚的清教徒托马斯·库克一生信仰所分不开的，正是在这种“合理牟利”信条下，让托马斯·库克成为近代旅游业之父，又被称为“监护旅游之父”，为旅游业的发展做出重大贡献，使其成为旅游界的伟人。

　　3．民主的政治体制提供了民主自由和宽松的社会环境

　　英国人追求财富与其他民族的不同之处，还体现于英国的自由政治氛围与民主的气氛，也为追求财富提供了必要的保障和前提。

　　1688年君主立宪制的建立，标志资本主义国家政权的诞生，这也是当时世界上最民主的政治体系。这对日后的生产力的发展重点表现在科学与技术上，以及整个社会价值观的巨大转向起到了重要作用。

　　“重视科学，对科学渴望”已经是社会司空见惯的事情。大批青年投入到经济建设和可以充分发挥个人聪明才智的浪潮当中。传统保守的等级观念、权利崇拜等熟人社会的农业文明之意识形态不断被弱化，追求科学、公平、理性和创造性等成为那个时代的理念。因此说，英国的君主立宪下的资本主义国家政权制度的建立，带来的是民主的自由和宽松的社会环境，刺激英国人高涨的创业热情，个人聪明才智与奋斗可以得到充分的施展。

　　4．城市人开始追求回归自然的旅行

　　粗放的工业化革命进程带来了快速的城市化，人们的工作方式、生活方式、家庭结构、思想观念与社会组织方式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城市人往往已经厌倦了喧嚣的城市、污浊的空气和格式的厂房，因此对大自然的追求越来越强烈，而随着工人阶层的经济状况的改变，对休闲旅游的需求人群也在不断蓄积，这也为日后旅游公司的出现创造了一种催化的需求作用。

　　三、宝贵的借鉴意义

　　作为世界最早实现工业化的国家，英国也是现代发展旅游业最早的国家。自1841年托马斯·库克第一次组织火车专业旅游活动开始，至今已经近190年。如今英国已经是世界上旅游业最发达的国家之一，每年产值超过1100亿美元，差不多是英国国土面积40倍的中国旅游产值的一半。成功的政府改革、发达的经济背景下支撑的旅游产业，不论是在开发、管理和服务方面，还是在理论研究与实践经验总结方面，英国都走在世界的前列，值得我们深思。

　　利物浦作为旅游业的诞生地，二战后，随着利物浦港口经济的衰败，旅游业也进入了寒冬。码头工人数量也从1920年的2万多人减少到1980年的不足4000人，工业萎缩，大量工业区和码头仓库等设备和码头基础设施闲置，任由其在风雨中腐朽。1990年后，在政府的一系列政策刺激下，文化带来的旅游业发展最终成为其最主要的经济转型发展之路。尤其是在利物浦有用的两支足球俱乐部——利物浦与埃弗顿足球俱乐部，吸引了世界大量球迷的到来；对披头士流行文化的挖掘，对工业化文明历史的保护与拓展，都吸引了世界大量音乐迷等游客的到来，2008年，利物浦成为“欧洲文化之都”，也凸显其成果。

　　城市衰败的产业场所，经过改造反而成为了城市的遗产，城市的记忆被加以保护。维多利亚时代的贸易码头也成为利物浦重要的港口文化，也因港口对现代城市的作用和功能的巨大改变，使得人们对利物浦的再认识和新文化元素得以拓宽。以遗产建筑在开发利用中用途与城市规划发展目标的一致性规划，也确立了利物浦以发展旅游业为繁荣和发展城市的新主调。过去近200年的旅游业，从诞生到发展，以及为城市产业的转型发展等一系列的过程和经验，都将为中国城乡原始自然景观的保护与开发、工业衰败城市的转型与发展，提供极其宝贵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