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友人交谈时,无意中提及:“你到广州几年了?”掐指一算,还真不得不感叹时间的流逝。从初来广州到现在,一晃14个年头了,细数一路走来的路程,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纯真少年
我1978年出生在福建的一个偏僻村庄,海边树木林立,记得小时候经常去海边沙滩上玩,有时还会将捡到的树枝捆成一绑,沿着弯弯的土路搬回家烧火。那时还没有煤气灶,都是砍柴生火,有时放学回来帮忙下厨,看火时,火一喷就会把前额的头发烧焦,甚至会弄得满脸是灰,惹得母亲总是笑话我。
初中要到十几公里外的镇上去上学。每个星期一的六点多,我骑上单车,带着一罐妈妈用肉和花生做的配菜以及五元钱,沿着那条沆沆洼洼的村路,穿过一片防护林去上学。虽然路很难走,但耳边响起的清脆的鸟叫声,伴着自行车发出的声响却像支清晨的交响乐,回荡在蔚蓝的天际。
到校后,我通常买5斤大米(花去2.5元)作为一周的主食,并且一到学校就要准备好饭盒,洗好米,倒好水,放到蒸笼里,晚了就没得吃了。妈妈做的配菜最多吃到星期三、四,有时到了星期三那些配菜就有点儿变质了,接下来的几天就只有到食堂去买两毛钱的汤菜。一个宿舍住五六十人,时常会有同学丢东西、吵架,更有同学将垃圾扔到床底,还有的同学因为离家远,拿着家里给的零花钱去学校附近打游戏机,根本没在上学。初中毕业时,我发现小学的好多同学都辍学去学手艺了,相比之下,我能上学已经很难得。那时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很充实、很快乐。
1994年9月,我初中毕业考入当地唯一一所影雕专业中专学校,毕业后外出实习了半年。1998年春节,我决定自己创业。正月初二,联系到离家有五六十公里的板材厂,我拿着六七十块钱,买了五块板材(每块十元钱),还要了一些厂里不要的碎板材,到当地的五金店买了影雕做的金刚钻及影雕架,在自己家里开始做样品。村里人看到我做这门手艺,想向我学。于是,我顺便带了两三个徒弟。因为在学校及实习时间表现好,技术及为人得到实习厂家师傅的肯定,当他们知道我自己创业时,就把活计给我加工。就这样,我陆续接到附近一些影雕活,徒弟也越带越多。为了保证质量,我会让每个徒弟做自己最拿手的一道工序,之后,再由我整体修改。这样出去的一批批货都得到了顾客的肯定。因为全部由手工完成,并且是自己完成最后的修改,我每天都加班到很晚。不过,因为是纯加工,利润却并不高。
三下广州
1998年年中,我决定到广州看一下,一方面广州有个客户欠了我一笔货款,一直拖着不给,另一方面,我也想到广州看看有没有发展机会。我记得那时,从惠安到广州的车费是六十块钱,要坐二十四五个小时的车。由于时间长,途中只要车停下来加油或休息,乘客就马上抓紧时间上厕所,等到下车时满脸都是灰土。途经的每个吃饭的地方,都是脏、乱、贵。因为饭贵,大家基本上都是自己带吃的。
到了广州,地铁开通了,第一次真正见识了传说的地铁,心里说不出的兴奋。第一次来到快餐店,吃上我在广州的第一顿四块钱的快餐,还挺丰盛的、感觉还挺好吃的。记得那时一走进小餐馆,人家问我是不是吃快餐,我愣了下,还不知道“快餐”是什么。但辗转于广州的老城区,触目所及老城区破破烂烂的,垃圾和卫生极差。再加上那时广州的治安非常不好,使得初来乍到的我不由得格外小心。繁华与杂乱、是广州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我找到了拖欠货款的那个人,他不但不给货款,还让保安赶我。钱没要成,我就去买了一张广州地图,到五层楼、广州博物馆去看看有没有做工艺品的。进了五层楼,我发现里面有很多民间工艺品,就是没有我所学的影雕工艺。通过店员打听,我找到店主,让他看我的样版。店主人很好,说让我在这儿放几个样版看看效果。这样,我又回了福建。
1999年5月份,我决定再下一次广州,还是先到五层楼找那个老板了解情况。老板说,样品摆在那里,游客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不感兴趣。我向老板建议,现场表演一个星期看看效果。在我再三请求下,老板终于同意了。这一星期里,只要我现场操作,周围都会被围得水泄不通,游客非常感兴趣。因为都是游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没时间订做他们喜欢的照片。另外,五层楼是旅游点,导游提成百分之五十,另外百分之五十在店里分成,这样价格就非常高,游客无法接受。所以那一星期,表演效果非常好,却没有接到活儿。不过,游客对这门手艺的喜爱让我很有信心,我决定把事业发展转向广州。
回老家准备了十几天,做好学徒的思想工作,我留了五六个学徒继续在老家做纯加工,我和爸爸带上两个学徒则南下广州。
艰难创业
那时,汽车上很乱,我们连上车费一共带了1000多元,另外3000元钱存在邮政储蓄卡里,邮政人员说拿着那张卡可以在全国取款。到了天河客运站,我们四人拖着沉重的石材和行李,坐了一小时的公车,到了我上次来广州住的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可以自己煮饭,每人每天的住宿费是20元。我安排一个学徒到五层楼现场表演,另外一个在招待所暂时安顿。我则拿着广州地图去各大五星级、四星级宾馆、购物广场去找工艺品店,希望找到合作,然而,得到的都是拒绝。第二天,五层楼的一个刻章老师傅,让我到他的一位老乡,在白云宾馆做工艺品的那里去。就这样,我在广州暂时设了两个点。那位老师傅还建议我们到五层楼或白云宾馆附近租房,这样就不用花车费了。于是,我和爸爸找到中介,租了一间一房一厅的小房子,里面有张床垫、煤气,搬进去就能住,每个月租金750元,当我和爸爸把身上的所有钱凑在一起时,刚好够一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
但当我们打算乘公车回去时,翻遍全身的口袋只有两毛钱。不得已,我们只好走路回家。那天,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招待所。后来到邮局去取那3000元钱,邮局工作人员说,全国就广东还没开通,钱取不出来。这时,我们已经身无分文了。可是,这边招待所的费用要付清,还需要60元。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问学徒借,两学徒一个带了50元,一个带了20元。于是,我跟收费的阿姨讲,能不能先给付40元,余下的钱过几天再付清。不知道那位阿姨是不是被我的诚恳还是被我的老实说动,竟然答应我了。就这样,我们搬到租下的房子里,用仅剩的30元买了米和鸡蛋,因为钱不够不敢买碗,就买了四个铁碟子,四把汤匙,一个小锅,一把铲子,吃了租房后的第一餐。因为只有一房一厅,晚上我和爸爸睡客厅,让学徒睡房间。第二天,就有人来查暂住证,那态度是威胁加恐吓,可怜当时的我们哪里还有钱去办呀。不过,出门在外,谁我们也惹不起呀,赶紧答应他们,过几天立刻去办。想想那时的办证人员服务态度和素质,实在是太差了。对比现在的办公人员,那简直是差远了。
晚饭后,我们到刻章的师傅那儿,告诉他我们已经搬过来了,顺便谢谢他。老师傅看到我和爸爸感冒了,就将煲好的感冒汤给我们每人喝了一碗。当他得知我们已经身无分文后,主动拿出50元钱,让我去买感冒药。拿着这50元,我心里暖暖的,一份感激与感动油然而生。看到我咳嗽得厉害,爸爸要去买感冒药给我吃,可我知道这50元还得维持我们几个好几天的生活呢,家里重新汇过来的钱要三五天后才能到。三天后,我们在白云宾馆接到了第一单生意,赚到了来广州的第一个100元,大家都很开心。第二天,我买了点桔子去看招待所阿姨,顺便把欠的钱还清。慢慢地,我们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突然有一天,老爸接到欠我钱的客户电话,他说,我们到广州做生意,是抢他的生意,限我们三天内搬出广州,还恐吓说,如果不走,就要打我们。一向平和的我被激怒了。难道出门在外,势单力薄,就只有被欺负的份吗?这让我更努力地去找更合适的地方。后来,我把目光转移到宾馆外的工艺品小店去寻求合作。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家愿意和我合作。我不用付租金,所订产品的利润大家分成。恐吓我的那位先生,也刚好在半个月前在宾馆外设了一个点,这让我们天天受到他的骚扰及恐吓,此外,他还不让厂家卖给我原材料。没办法,我只能让同学帮我采购。因为我们的技术及质量好,接的活儿比他们多,他们就把价格往下降,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比他们有市场。
2000年,我和合作伙伴决定在新开的中华广场开第一个档口,2001年我们增加了几个合作点,2002年我开了第一家自己的档口,2003年又开了第二家档口。这期间,对质量的坚持,不仅让我们的技术不断进步,还上过几次报纸及电视。也在这一年,我结婚了。2005年下半年,街道的领导突然通知,白天宾馆楼下的沙面美食屋因为污水横流、油烟污染要整改,希望我能顶下来,可是每月租金高达五万元,顶手费需要一百多万元,这对我来说可是笔大数目。左思右想,我还是拿下了这个档口。为了节省装修费,整个档口除了拆墙、电工外,基本上都是自己动手,也是在这段时间我学会了拿电钻、爬高梯、装天花板、接电、装射灯、粉刷。这一年,我的儿子出生了。
2006年,广州的房价已经涨到了每平米八九千元,看着一路高涨的房价,一家人还租着房子住,我开始想买房了,后来贷款买下了一套银行的抵押房。2008年,由于世界金融危机,我们这些主要做外客的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此外,档口租金高,生活让我倍感压力。平安夜的那晚,我因为胃出血住进了医院。医生说是压力过大引起的。住院的那些天,想一想自己一路走来,都是在努力工作中度过的,没有娱乐,没有消遣。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稍纵即逝,人应该善待自己,可当我面对里里外外一家老小时,又不得不苛刻地要求自己。
每天经过街道的公园,都能感受到树木越来越青翠,花草越来越娇艳。来公园锻炼成了公园里最有活力的一道风景。但来广州这么多年,我好像没能够有闲暇也去锻炼一下,整天像个陀螺转个不停。而两位老父母日夜辛苦操劳,也没能得闲在公园里像其他老人一样悠闲地练练剑、跳跳舞。想到这,我不禁问自己:“来到城市,我让父母过上幸福日子了吗?”看着他们日益斑白的头发,记录着苍桑的皱纹,我心里不由得一紧:在老家人的眼中,他们好像应该是很轻松的,但其实他们只不过陪着我一起辛苦地在这个大城市里打拼着。
2010年广州亚运会,街道大装修,我们的生意再次受到很大影响,亚运会一过,我们所依赖的客源地——白天宾馆也要进行装修,既然没生意做,我们决定也给档口进行一次装修。
困难重重的2012年
2012年正月初一,正在老家过年的我,还在睡梦中就被朋友打来的电话叫醒了。当电话里传来“你家房门好像被撬了”,一家人都震惊了。正月初一,车站里根本没有下广州的车,这让我们个个如坐针毡。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去询问事情的详情、报案,也接到一个又一个的告知电话。正月第一天,就在这种不安中度过,也拉开了我2012年的序幕。乘坐九个小时的快车,回到广州后,看到朋友要雕刻的玉石还在,只是损失了一些散钱,算是有惊无险。
3月份,街道新上任的领导说,白天宾馆新装修,想向街道租我们这个档口,要终止我们的合同。我说,当时顶手费花了一百多万,后来装修也花了一大笔钱,另外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收入就靠这个档口,一家人在广州打拼十几年的心血也都在这个档口上,一旦失去这档口,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风了。新领导听后没再说什么。接下来的五月份,白天宾馆开始装修外墙,围墙围在我们店门口,装修带来的灰尘、气味、噪音,污水、建筑垃圾等,让我们无法营业,我向街道提出,白天宾馆装修期间能否降租,街道不同意。连连的亏损,让家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闷。来广州十几年了,本来想着日子会越过越轻松的,但发现岁月的叠加,只会增添无尽的烦恼。何去何从,哪里才是我的归属?
外出闯荡了十几年,父母想落叶归根了,可是,老家的房子已经破旧不堪,于是我们决定重建。风风火火的父亲说建就建,房子建在之前的自家田地上,这儿的村民都是这么建的。房子两边也都建好十几年了,就差我们这块地了。那时正值闽南倒春寒的季节,父母亲天天在工地上帮忙,已上六旬的他们,想着能落叶归根,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也顾不上寒风的肆虐与夜以继日的辛劳。但是身体上的劳累能忍受,精神上的耻辱却是无法承受的。刚盖好的一层房子,在3月15日那天被安上违建之名给摧毁了。当时,村里在建的有好几十家,我们的房子还是建在房子群中,是符合规划的。难道就因为我们在外十几年吗?势单力薄的我们去找村长开证明,依法建房。没想到,我母亲却遭到村长一家的毒打。后来报了案,事情却不了了之。打人的村长还继续做着官。后来,镇上的朋友告诉我,每一座在建房产的背后,都有着大量的利益关系。让谁建,拆掉谁,都有着微妙的关系。
这让我感到,朴实的乡村消失了,社会没有绝对的公平与公正了,金钱与权势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成了主宰。一个小小的村官就能为所欲为变卖村里的土地,开设赌场、偷挖山土。当我不时地听到身边的人讲述着这些被官欺负却无处申诉的事情时,我清醒地看到大城市的民主与小乡镇独裁的天壤之别。
这时,我发现村子里的变化并不只是这一点。记忆中的海滩、树林都消失了,一条宽阔的沿海大道横贯海边。海边的沙土,由于人为的挖掘,已经越来越深了,海滩的乐园消失了。没有了防树林,风就更加猖狂了。山上光溜溜的,东一个坑西一个洞,遍体鳞伤。后来才知道是村官挖去卖掉了。对于这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却没人管制。
父母亲经过年初那件事,整天闷闷不乐,加上档口经营环境恶劣,接连亏损,一下憔悴苍老很多。父母亲说,在老家被人家这么欺负,如果房子建不起来,死都不瞑目。广州的一个朋友知道我在老家的事后,决定帮我。8月29日,我回老家重新向银行申请贷款去建房。曾经被摧毁的房子总在我的脑海浮现。所以,建房期间,心里既要担心房子的在建进度与琐碎事情,还得天天提防着所谓的执法人员来搔扰。真是度日如年啊!母亲从不喜欢搅舌根,经过这事后,就更加沉默、谨慎。生怕说错话,做错事。每天早上四五点,她就起来下到房子工地去。白天,一会儿帮挑这,一会儿帮搬那儿的,像个陀螺转个不停。我清楚知道,身体的苦,只是为了减轻她心里重重的石头。
最后一层板完工时,我给朋友打电话,朋友却说:已经有人上报想搞破坏了。哎,我们只是盖自己的房子,村里有多少人在关注啊。所谓的亲戚朋友,因为惧怕村官,连过来看看我们都不敢。难道我们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吗?这件事让父母落叶归根的喜悦之情瞬间消失无存。留下的,只是对人情冷暖的感慨,父亲也因此过年也不想回老家了。
建完房,我们又回到了广州。因为宾馆装修期间造成的影响,我们的档口漏雨漏电,墙体、玻璃开裂,没法经营,不得已,只好借钱装修。没想到的是,装修完后一个星期,街道来电话要终止合同。与此同时,小舅子因结肠癌英年早逝了。两件事赶到一起,痛苦、忧伤弥漫在心头,也更让我感到了家庭的责任。
想一想,结婚已经10年了,当年结婚时忙着事业欠老婆的结婚照还没照,这10年,老婆知道我的担子重,所以,她不敢放弃公职,只能两星期下一次广州,来来回回地跑。最安慰的、最高兴的莫过于懂事乖巧的儿子了,今年他又捧回了三百分的满分成绩,让我高兴的不是他的成绩,而是他的那份认真。孩子就是我最大的希望。看着一路往上涨的奶粉钱与幼儿园的入托费,我还得暗喜还好孩子早出生了几年,不然真的会更加辛苦。
今年三月份,为了档口的事情,全家人寝食难安。联系了街道的领导,详细地表述了我们的难处及以前的详细情况,领导答应让我们继续做下去。这让我们感到,大城市的官员与农村相比较,比较能体谅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疾苦,也让我对这个城市油然而生一份归属感。笼罩在家里上空的阴云,也暂时得到消散。
一家人围坐回味起来广州的点点滴滴,也让我觉得广州这几年的城市变化还是挺大的,老城区卫生、治安转好了,办公人员的素质与服务态度也好了很多。感觉广州的绿化多,高架桥也多了,正像前几年所说的“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
我心里最大的希望是我们的生活能越来越轻松,一家人越来越开心。在此,感谢所有人生路上帮过我的人,你们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祝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