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波:太原日报记者
山西省有着非常丰富的文化宝藏资源,尤其以古建筑、古寺庙和古遗址为典型,以木构建筑为主的雕塑艺术和彩塑艺术的完美结合,堪称“中国古代建筑艺术的宝库”和“彩塑艺术博物馆”。2017年1月4日,国家文物局公布的《古建筑开放导则(征求意见稿)》,要求“具备条件的国有古建筑应对外开放,鼓励集体和个人所有的古建筑对外开放”。既有优秀的硬件,又有国家政策支持,听上去山西古建筑旅游市场的前景一片光明。可是,对旅游从业者来说,古建筑旅游市场仍是小众项目;对于大多数游客来说,古建筑仍然是一个敬而远之的专业话题;对于古建筑所在地来说,依靠一座古建筑搞旅游只是一个听上去很美的概念:游客来了,看一眼,走了,只赚到一张门票钱,一年下来,连工作人员的工资都付不起。
古建筑旅游,从小众爱好到市场化存在,还有多远的路要走?
一、古建筑旅游:从小众话题到大众传播
2017年4月10日,杨杰陪同20位台湾教授在五台山佛光寺考察。考察为期8天,行程自北向南贯穿山西全境,包括著名的古建筑、彩塑以及当地民俗活动。杨杰说:“山西之美,美在人文。咱们的人文旅游资源太好了,而古建筑又是其中一个非常特殊的场域,记录着许多动人的故事。”
杨杰并不是导游,而是一位民间的历史研究者,从2008年开始,他访问了山西省境内80多个县,对每个村子进行乡土调查。有时候会与当地旅行社合作,为专业或准专业游客提供古建筑深度导览服务。这已经是他今年接待的第15个山西古建筑考察团了。他记得去年暑假带了一支建筑专业学生组成的考察团,更是专业,“他们把山西古建按严格的时间顺序看了一遍,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不仅是建筑专业学生对山西古建感兴趣。中央美术学院会定期组织考察实践课“国宝文化艺术之旅”,以考察和临摹的方式学习和研究中国传统艺术的精神与样式。其中在太原的行程包括晋祠、明秀寺、纯阳宫、山西博物院、崇善寺、多福寺、净因寺、徐显秀墓室等,考察时间3天。
山西博物馆连续三年举办“魅力古建”游学项目,为中小学生们提供一个有趣的古建筑主题游学线路。“魅力古建”包括不同层次,有屋顶、色彩、瓦当等建筑细节,高年级的课程则集中在应县木塔,还有机会参加山西博物院组织的“城市文化探访”,实地考察太原市区的古建筑,如永祚寺、窦大夫祠、多福寺等。到了中学,孩子们就有机会参加真正的暑期游学项目了,比如用两天时间考察佛光寺、南禅寺等中国建筑史上绕不过去名字的建筑。由山西博物院举办的古建筑探访考察活动,最大的吸引力在于最专业的导览,比如当地文管所的专家,他们拥有丰富的第一手资料。
古建筑考察团的角色不仅仅是山西古建旅游的消费者,更是传播者。山西古建往往地处偏远,或者地理位置分散,而当地传播力量有限,这些专业或者准专业的古建考察团看似小众,却能借助互联网,把山西古建推向更广泛的受众。
以网名“爱塔传奇”闻名山西古建领域的唐大华,今年带着两个团队做了两期“醉美古中国”山西古建专题考察。团员们把这样的考察团称为“学术型古建爱好者游学团”,能学习到很多东西,还可以认识很多有趣的人。他创办的“醉美古中国”是一个以古建为主题的公众号,拥有20万粉丝。专业性强带来高粘度用户,也就是说,这里发布的有关山西古建的信息,能够准确地找到数量可观的受众。
即使把以上所有的古建旅游信息汇集在一起,我们还是要承认,以古建为主题的旅游是小众的。但已经有旅行社从中发现了商机,杨杰介绍说:“做主题考察活动时,我们会与当地旅行社合作,我们提供专业导览,他们负责食宿行等内容。传统旅行业务如今面临着许多挑战,信息日渐透明,留给旅行社的利润空间越来越小,所以他们也在寻找新的生存之道。在与我们合作的过程中,他们看到了深度旅游、主题考察的市场潜力。虽然目前还没有看到旅行社推出这样的路线,但我相信已经有人在开拓市场了。”
微信朋友圈里有一个流行不衰的主题——晒行程。只不过晒行程的内容在悄然改变,从“某某到此一游”变成了“虽然名不见经传,它对我却有着不同的意义”。晒还是要晒,只不过重点不再在观光,而是对某种文化、生活、历史的个体体验,晒的是参与性与融入性。对这个人群来说,旅游方式已经从走马观花的踩点式逐渐转化为深度游,而文化旅游又成为其中最闪亮的卖点。
刚刚跨入祖母行列的李宏在旅行日记写道:“碛口古镇一座老宅门口,一位农妇在兜售红枣。我想请她讲讲她身后那座宅院的故事,可她居然一无所知。红枣哪儿都有,老宅故事却是她的独家产品。”她说:“很多和我年龄相仿的女性,在孩子上大学之后,关注点回到了自身,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提升欲望,我参加过两次古建考察,周末还会约几位朋友跑去看附近的古建。希望有专业的旅行公司为我们这样的人群提供定制产品。”
如今,李宏对于自己的家乡有了更深的情感依恋。“到现场”是最有效的传统文化推广模式。只要到了,再加上一位有趣的导览员,即使是一个不知名的古建,也能引起极大的兴趣。她说:“古建筑并不是只有长城、故宫。走进去看看,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家乡都很美。”
低价团、观光游等传统旅行产品,已经无法满足人们追求个性化、差异化的需求。传统旅行社的一些销售模式,也将面临洗牌。而文化主题旅游作为一种全新的旅游形式,已成为当前世界最具有吸引力的旅游产品,也正在成为知识经济时代全球旅游发展的新亮点。
二、好玩的古建筑
自2006年起,山东小伙唐大华因为一本书而爱上了古塔,继而爱上了古建筑,而山西号称“中国古代建筑艺术博物馆”,自然不容错过,他奔波3万公里,考察古建筑逾千座,组织了近30期古建考察。但是,他承认:“山西古建多,这是做古建主题旅游最基本的资源。但从旅游角度与全国市场比较,山西古建的精彩点没有绝对优势;二是存在同质化问题,比如村村有庙,可是这些庙对普通游客来说,大同小异,看一座就够了;三是留不住人,人们坐几个小时车到了现场,看看建筑,拍拍细节,最多一个小时,不足以产生消费。”
如果游客不满足于翻山越岭,看一眼古建筑就走,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人人都爱有意思的故事。” 几乎每位专家、古建考察团的组织者都用这句话给出了答案。
首先古建筑本身得“有意思”。结构、材料、构件、装饰、布局都有可能成为古建“有意思”的部分。很多参观古建的游客抱怨:“最怕听导游讲吉祥纹饰,比如一路登科、官上加官、万象平安,连年有余……本来挺有意思的内容,可走遍全国、走进每座建筑听的都是一样的解说词,怎么会不腻!”如果能从建筑学、结构力学、考古学、神话传说、历史故事、民俗仪式、宗教文化等不同角度,对古建进行深度挖掘,针对游客不同程度的需求,为他们创造出恰当的故事,一座古建就不再仅仅是一件历史遗存,而是见证当地历史文化的生命体。
古建爱好者杨杰是这样讲佛光寺的:“1937年6月,梁思成、林徽因第四次赴五台山寻找佛光寺。早在此前,日本学者曾经断言在中国大地上已经没有唐朝及其以前的木结构建筑,想去看唐代的木构建筑只能去日本的京都、奈良。梁思成、林徽因是怀着国内还有唐代木构遗存的信念,凭借伯希和《敦煌石窟图录》中第61窟的壁画‘五台山图’中的大佛光之寺的指引来到山西的。他们换乘了火车、汽车、骡车,找到了南台之外因交通不便而信徒罕至、香火冷落、寺僧贫苦,故免于重建之厄的佛光寺,找到了唐代的建筑、唐代的雕塑、唐代的绘画、唐代的书法……斗拱雄大,出檐深远的佛光寺让他们深受震撼。更让人嗟叹的是,就在他们返家途中,听到了卢沟桥事变爆发的消息。”总之,讲古建,就要讲出人文,讲出历史美感,讲出情感共振。
能够让一座古建“有意思”的,除了它本身的各种建筑元素,“周边”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周边”,原本用于描述位置的一个词,现在用来指代艺术衍生品。如故宫博物院出售的文创产品,就属于周边。对于一座古建,“周边”既是指地理位置,又指与它相关联的元素。
有位颇具知名度的山西作家,也是一位资深古建爱好者,曾经写过一系列很有影响的古建考察报告。他说自己每个周末都会开车到乡间寻找古建,但“看得再细,一个地方也最多待一个小时”。而一个小时的停留,基本意味着零消费,连村里的小卖部都没有机会卖瓶水给他。
一次在山里遇暴雨,他不得不在村里短暂停留。开着车在村里闲逛,他注意到路两侧居然有两座民国时期的民居,然后又看到了一处残破的小庙。这些都不是那种能登上“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目录的重要古建,可同样与当地的地理、人文息息相关。
和房子的主人聊天,他才知道正是这家人的祖先修建了自己刚才看到的文庙。他和主人一起研究了家谱,翻拍了一些老照片。看雨没有停的意思,他们又走到村委会听村里的票友们唱了一段《清风亭》。临走,他买了几斤杂粮,一袋红薯,“买东西不是同情,不是感恩,是因为了解了村里人的生活方式,所以信任和尊重他的劳动。”第一次领教了“周边”的魅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们可以通过一片葡萄园、一首民歌,来了解当地的居民和传统生活方式。这些信息对于理解作为旅游主体的古建也大有裨益。”
围绕古建,能挖掘的可能是民居、村落、田野、老街、小吃、传统手工艺、服饰这样的硬周边,也可以是戏曲、歌舞、节日庆典这样的软周边。“周边”不仅能够提升古建筑的“有意思”,有些还能发展成为旅游目的地的主角。比如前不久就有一个古建考察团在山西省洪洞县安排了一场特殊活动——实地考察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走亲习俗——“三月三接姑姑送娘娘”。考察团的组织者说:“这类活动是古建旅游中很好的调剂。”
遗憾的是,无论是在书上还是网上,都很难找到这种“周边”信息,大部分时候只能靠自己到了现场碰运气。围绕一座古建,挖掘不同层次的“有意思的东西”,是一个不需要花费很多钱,却必须付出很多时间和心力的过程。
古建,是一种稀缺性的、不可复制的旅游资源。立足原生特色,对这一资源进行深化和升华,挖掘出真正“有意思”的内核,才能做到不雷同、不模仿,才能吸引到更大的访客群,激发多方位的兴趣点,延长访客停留时间,促进古建主题旅游市场日益成熟。
三、谁来讲述山西古建故事
2017年4月15日,山西省汾西市僧念镇师家沟村村口,十几位年轻人围着导游,听一段有关窑洞建筑、晋商历史、民风民俗的故事。这位导游并非职业导游,而是僧念镇的副镇长孟利斌,他在邻村长大,对这里的一家一户、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第二位导游是师家沟村村委会主任师要宝,他在师家大院里出生、成长,现在仍然居住在那里。第三位导游是80岁的村民师玉生,他曾经住在大院最高处的那处院落——东本堂。
师家沟是太原科技大学的扶贫点,学校每个月都会组织一批学生到村里进行民俗考察。为了让年轻人更好地领略传统乡村的魅力,学校集合了一支最好的导游队伍,让学生从不同角度认识到这座国家级古村落的魅力。对年轻人来说,他们可能从来不知道乡间有这么多精彩故事,也从来没有耐心去听老乡讲古。
师家沟的故事很动人。地理上,讲它的梁峁状中山黄土丘陵、褶皱断裂山地;风貌上讲它的千山万壑,山势连绵;社会学上讲耕读传家,农商合一;建筑上讲依山就势,阶梯相连,俊宇雕梁;非遗上讲面塑、舞狮、纺线、剪纸、布贴;趣闻就讲如何“下雨半月不湿鞋”,古人如何设计防盗门;往近了说,讲冯小刚拍《一九四二》里张国立饰演的老东家曾站在哪处院落说话;村里的白胡子老爷爷如何受中央美院教授的垂青,去北京做了四年模特……
其实,不止是师家沟,山西每一处古建都包含着同样的,甚至更加精彩纷呈的故事。只不过,这些信息散落在各处,建筑部门、文物部门、地方史办公室、学术机构、民间文化研究机构、老人的记忆之中。如果你在各大旅游网站搜索关键词“师家沟”,至少有八万个结果,其中近两万个来自游客的自媒体。如果再算上许多地方正在修的村史、村志、族谱、家谱,一处古建所包含的信息称得上是海量的。
建设山西古建筑旅游市场,迫切需要有一个平台,来实现这些信息资源的整合、转化,形成服务,需要一批导览员,把这些信息分享给访客。
有了好故事,谁来讲呢?
“你会讲古建吗?比如南禅寺。”我请教一位资深导游。
“能讲个五六分钟吧,泛泛而谈。没有专门学过古建筑,太专业的讲不了。”
“学校有专门的山西古建课程吗?”我请教山西旅游职业学院的老师。
“导游专业有一个章节会讲到古建,但没有这样的专业课程。我们有几位学生能讲,不过都是出于个人爱好,自己深入学习的。”
“有人专门讲古建吗?”我请教一位来自文物部门的专家。
“当然。”专家用两小时时间,为我讲了一段有关太原钟楼街的故事,妙趣横生。
“那你们有针对普通游客的古建导览吗?”
答案是“没有”。不过,他说最近有几位年轻人,想方设法找到他,就是想听他讲讲“咱们山西那些老建筑的故事”。他抽空讲了几次,反响相当不错,甚至其中一位年轻人建议把这些内容录下来,制作成网课。“可我没时间。”专家说。
古建筑考察团的组织者所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寻找导览员。目前为止,被奉若珍宝的几位高级导览员都是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的古建爱好者。其中一位透露说:“我们会自己进行系统性学习,然后多次实地探访考察,不断补充新的元素进去,慢慢形成自己的导览内容。这个内容会随着我们学习的深入,不断丰富。”虽然在专家眼中,这些导览内容存在许多瑕疵,但对于普通访客来说,它们仍然是目前获取古建导览服务的唯一渠道。
山西的古建资源转化为旅游资源的过程中,导览是一个重要元素。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职业院校能否设置古建旅游课程,或者是专业,培养专业型导游?现有导游能否经过专业培训,成为“考不倒”的以古建见长的专家型导游?谁来帮助文史专家把丰富的知识储备转化为访客喜闻乐见的导览内容?
一位沉迷于摄影的朋友探访过许多古建,她说:“在繁峙那次,我们要拍三圣寺,找不着地方,就跟地里干活的村民问路,他居然没听过这座寺庙的名字。要知道,这可是列入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的重要建筑啊!”其实,她接下来就发现,三圣寺就在这位村民的身后,步行不过5分钟。
古建,无论当初用于居住、宗教、军事还是储藏食物,都曾经和村民的生活息息相关。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古建逐渐成了一种被忽视的存在,即使它在建筑史、艺术上赫赫有名,对村民来说,它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其实当地居民是最理想的导览员。”小雯说,她是一家全国性古村保护公益组织的负责人。“你现在去广东的话,在一些村落会有机会听到我们辅导过的居民做导览。他们一般年纪都很大了,对自己的家乡有感情,愿意分享自己的经验。我们所做的是把当地古建和村落的基础知识制作成课程,老人家来上课,参加考试,通过之后拿导览证。访客很喜欢这种专业知识与个体经验相结合的导览方式。导览基本上是免费的,但访客增加,能为整座村子带来收益,村民可以分享到。”
小雯还联络到从乡村考到大城市里读书的年轻人,请这些年轻人在假期返乡期间,一起做家乡的古建导览服务,“年轻人在外面读书的人,想法会不一样,传播方式也会多样化。只有让年轻人认识并爱上自己的家乡,家乡才有希望”。
通过公益组织,小雯邀请建筑系毕业生、文史馆的研究员、自媒体写手深入到村里,挖掘当地古建资源,辅导居民做导览员,告诉居民如何讲述精彩的古建故事。在城市里,也可以做同样的尝试,甚至可以做得更好,特别是退休教师,只要稍加培训,就能成为出色的义务导览员,因为这个群体最懂得传授知识的技巧,擅长与人沟通。
通过做导览员的方式,从老人到孩子,对于自己家乡的资源有了新的认识,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一个从太原考到北大的年轻人回忆自己刚进校时,来自广州、南京、杭州的同学,都在介绍自己的家乡有什么名胜古迹,“他们在中学都上过乡土课,只有我对自己的家乡一无所知,只知道五台山这个名字,问题是五台山也不在太原啊”。面红耳赤以后,他开始关注家乡,关注家乡那座以前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城隍庙。慢慢地,他对自己家乡的古老文化从认识到认同,到引以为荣。他近两年的假期都是在家乡度过的,他在尝试以温柔的语气,向每一位访客介绍自己家乡的故事。
四、打开山西古建筑的大门
75岁的王慷先生把自己在省内将近20年的古建寻访经历汇集成一本书,名为《山西旅游980景点》。2000个条目,每个条目都有状况一栏,分为三种情况:“收费参观”“免费参观”“预约参观”。他解释什么叫预约参观:“庙门紧锁,得到附近的地里去找拿钥匙的老人家。一位大爷,一条狗,是很多古建单位的标准配置。”
山西古建旅游资讯目前基本停留在口口相传阶段。大致知道某处有一处精妙所在,寻上门去,也未必敲得开。把一座古建筑建成一处旅游点,开门是一个最基本的要求。如果实在没有专人管理,至少也能预告在电话、网站上实现预约,不能让游客上门碰运气。
好不容易进了庙门,面对精美的壁画、雕塑,刚拿出相机,就被喝止了:此处禁止拍照。这是谈到古建旅游时,访客面临的又一个困惑。
古建旅游是一种具备一定专业性质的旅游项目,访客除了一般意义上的拍照纪念,还希望能留下一些研究资料,但这个愿望不容易实现。为了拍照方便,王慷总是长枪短炮全副武装,一副标准的摄影师模样,“我走到哪儿都是人家的重点防范对象。”前年在山西省原平市近郊,他冒着小雨参观一座观音庙,一进庙门就受到警告:不许拍照。绕着那些极为漂亮的木雕和壁画,他看了好几圈都看不够,“就在那一刻,雨后初霁,光线美极了,我想拍一张以天空为背景的大殿照片,也不允许。
他总结自己20年拍古建的体验说:“一种是放开让你拍;一种是你说说好话或者塞点儿小费能拍;一种是坚决不能拍。后面两种拍照体验都很不好。”
禁止拍照,一般出于三个原因,一是防止闪光灯等使文物受损。那不使用闪光灯是不是就可以拍了?答案仍然是否定的。二是出于版权及文物安全考虑。在许多博物馆有禁止拍照的规定,但会有非常精美的画册出售。三是出于安全考虑,担心有拍下古建完整的方位、结构,给犯罪分子提供了便利的作案条件。
王慷举了个反例,“7年前,我在长子县山里一座无人看管的寺庙,看到院子里有对石狮子,雕得好,体量也大,将近两米,非常有气势。”结果,前年再去,石狮子居然不翼而飞,“在网上找不到这座寺庙的照片,盗窃还是发生了。事实上,近年来屡屡发生的文物盗窃案,有很大一部分都发生在偏远地区无人问津的寺庙里,有了知名度未必会引来小偷,也有可能引来经费和赞助,能让村里做点保护措施。”
国家文物局公布的《古建筑开放导则(征求意见稿)》,要求“具备条件的国有古建筑应对外开放,鼓励集体和个人所有的古建筑对外开放。”古建的开放,首先是观念的开放。有访客对比山东青州龙兴寺对于拍照这件事的前后态度变化,“龙兴寺的北朝雕塑知名度很高,以前也是只准看,不准拍照。去年重游龙兴寺,已经允许游客自由拍照了,只是禁止开闪光灯。这就是进步。”
前不久,世界经济论坛每两年发布一次的《旅游竞争力报告》如期而至,在这个涉及全世界136个经济体的长名单上,中国的整体位次从2015年的第17位上升到第15位,遗憾的是其中旅游观光业亲和力仅排第129名。专家分析,缺乏亲和力是影响中国旅游业进一步发展的很大障碍。就山西古建游而言,难以叩开的大门,生硬地禁止拍照,以及访客多次提到的限高杆挡住旅游大巴的现象,不注重培养顾客忠诚度等因素,都扮演了“撵客”的角色。
古建开放是大势所趋,我们要做的是探讨如何科学地开放,开放古建,开放古建旅游观念,既保障文物的安全,同时向访客释放出“山西古建欢迎您”的积极信号。
五、古建筑旅游行销
一位朋友很兴奋地把他的日本之行晒到了微信朋友圈:“我们到昭提寺了!”
我把五台山佛光寺的照片发给他。他承认,这两座寺庙看起来像兄弟。
他过着品质优良的中产阶级生活,每年至少有两次旅行计划,对人文景观很感兴趣。他是山西人,他去了奈良昭提寺,没去过五台山佛光寺。
“为什么?”
“从来没想到。”
只要对山西历史稍有涉猎,就得承认,我们的古建资源太好了,4万多处上迄唐代,下至民国的古建筑,构成了一处蔚为壮观的古建标本体系。让一座古建,从默默无闻,到为人所知,再到名震天下,就是行销。
山西的古建资源分布相对分散,而且多数只是孤零零一座建筑,虽然文物价值很高,但对游客来说,一个小景点不值得长途跋涉。如何把一个个旅游单品,通过不同的口味、成分搭配,组合成性价比更高的套餐,就靠线路了。
唐大华曾经组织过30次以上山西古建考察活动,他说:“团员中70%都来自北上广,受过良好的教育,财务比较自由,喜欢艺术,沉迷历史,自我提升意愿非常强烈。”随着了解的深入,他注意到,这些古建迷的兴趣并不完全一致,可以继续细分,努力让不同人群去体验自己最感兴趣的游览内容。
对于希望了解山西建筑整体情况的人群,唐大华建议了一条为期3天的山西北部经典大木作之旅,它串连起南禅寺、佛光寺、繁峙公主寺、繁峙岩山寺壁画、应县木塔、朔州崇福寺、晋祠,汇集了山西古建最精华的部分;对古建中所保存的传统美术感兴趣的人群,可以集中考察山西南部壁画、彩塑一线,包括汾阳太符观的彩塑和壁画、洪洞广胜寺水神殿壁画、稷山马村金代砖雕墓群、稷山青龙寺壁画、永乐宫壁画、隰县小西天悬塑、双林寺彩塑等。
喜欢古建的人,往往对传统手工情有独钟,那就可以设计一条“传统手作”古建之旅,让乡村的石匠、木匠为古建“加持”;面对不同年龄层次的游览者,可以设计以家庭为主题的“亲子在此”“老吾老”古建旅游路线;对美食情有独钟的人,一个“素斋在此”旅游路线就能很方便地满足既要看古建又要饱口福的吃货需求。
古建还是那些古建,只是组合方式变了,变成一个个考虑周全、与众不同的品牌套餐。套餐,能够提高每个古建单品的曝光度,引导老顾客尝试新菜式,对山西古建进行深度探索,吸引新客人有勇气走进店门,尝尝厨师精心搭配的“今日推荐”。
前不久,太原市杏花岭区推出了10条旅游线路,其中5条都与古建相关,督军府——鼓楼街——唱经楼、普光寺——古圆通寺——傅公祠、城坊街——天主堂、拱极门——小北门街——坝陵街、川至医专——南华门历史文化街区,通过游览线路串连起分散的古建资源,让游客在走走逛逛中触摸一个地区的文化历史脉络。如拱极门—小北门街—坝陵街这一路线,历史遗迹极为丰富,古城门、古城墙、老街巷、旧民居应有尽有,同时也是太原近现代工业城市在府城空间的缩影,如太原工程队旧址、1898工业文化创意园等,线路设计就是有意识地把珍贵的文化元素做成系列产品推出。
山西所拥有的古建资源,是一个个散落在地图上的点,通过线路设计,将这些点连成线,再带动周边,形成一个面,这是一个为古建增值,把古建资源做成古建旅游产品的过程。
六、用好山西古建
距离太原市中心15公里的孟家井村有两座宋代瓷窑遗存,其中一座保存非常完好。孟家井窑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宋代名窑归类里是跟景德镇窑、龙泉窑、耀州窑、磁州窑、吉州窑并列的名窑。在金元时期生产的绞胎瓷、绞化妆土瓷、黑釉油滴瓷、黑釉兔毫瓷、黑釉凸线瓷等精品瓷器堪称北方之最。能不能把这个地方以古瓷窑为基础,打造成一个以古窑为核心的陶瓷文化旅游目的地?
目前有孟家井窑传习所在这里研究绞胎瓷、绞化妆土瓷的传统烧制技艺,一座陶瓷陈列馆正在修建中。项目负责人、太原美术馆馆长王鼎的想法是把这里打造成一个陶瓷文化村,重现历史上烧陶、制瓷的完整场景,展示手工陶瓷业的发展历程,人们来到这里既能欣赏陶瓷艺术,又能体验陶瓷烧制工艺,漫步乡间,整体融入到陶瓷文化的氛围中。
除了瓷窑,村子里目前还保留着另外一些陶瓷文化遗存,比如位于村边的、面积逾1000平方米的古瓷片堆积层。能不能学习陕西铜川的耀州窑博物馆的做法,把遗存不多的陶瓷遗迹保存下来?耀州窑博物馆是我国规模最大的古陶瓷遗址专题博物馆,集遗址遗迹展示、文物标本陈列、模拟古代制瓷工艺演示于一体,周边村落也被划为保护区,禁止乱挖乱建。王鼎担忧地说:“相比之下,孟家井的陶瓷遗迹保护力度不足,我担心在不久的将来这里会和介休洪山窑一样,只留下瓷片堆积层,甚至只能到史书的文字记载中找它的身影了。说到发展,最大的问题是现在村里基本上见不到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了,将来能不能靠发展陶瓷文化旅游,把年轻人吸引回家乡,在家乡建设中发光发热,还是未知数。”
在孟家井,在传统民居、作坊的墙体上还能见到一种特殊的建筑材料——笼盔。笼盔的学名叫“匣钵”,是陶瓷生产过程中用到的一种窑具。在烧制陶瓷过程中,为防止气体及灰尘等物质对坯体、釉面的破坏、污损,需将陶瓷器具和坯体放置在其中。经过窑火高温烧制,笼盔的质地变得十分坚硬。陶瓷烧制完成,笼盔的使命也结束了。村民废物利用,把它当作建筑材料砌进了墙体。笼盔墙面由无数个大圆套着小圆,像鱼卵纹,又像钱币纹,配以笼盔的铁紫色和粗犷的表面,显示出一种苍凉之美。不过这种颇具美感的墙体,有些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破损。
一座古瓷窑还不足以让孟家井在小镇旅游中脱颖而出,但是加上古瓷片堆积层呢?再加上笼盔墙呢?每一个元素,都在强化孟家井与众不同的IP形象,给游客叠加一个个“在路上”的理由。
山西古建的知名度存在于许多小圈子里,比如山西古建所在之处,基本上都有采风的人。近到店头古堡,远至碛口古镇,村民们都很乐于告诉游客:我们这儿可多画家来写生了。在村委会办公室看到的画作复制品,让我们相信的确有画家,甚至是非常著名的画家画过这里的古建,但要是跟安徽屏山无处不飞笔相比,山西的古村落就太冷清了。以服务画家写生为主题的古建旅游应该是什么样的?需要什么样的设施?需要什么样的特色服务?找到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古建的IP价值才能发挥出来——通过众多画家的笔,提升山西古建的“世界能见度”。
只有古建,还不足以让一个村落成为写生胜地;有古瓷窑和笼盔墙也不足以让孟家井真正和陶瓷文化村画上等号。被誉为“亚洲之光”、梁思成口中的中国第一国宝、留下民国女神林徽因足迹、让无数建筑师感动落泪的佛光寺,需要精心打造,才能成为宗教、古建、民国史三界的超级IP。如果缺乏持续性的政策、资金扶持,没有专业团队来有机地串连这些文化元素,让周边环境围绕特定主题来建设发展,古建就起不到IP的作用。
让喜欢古建的、对壁画感兴趣的、热爱彩塑的、迷恋砖雕的、喜欢摄影的、愿意在朋友圈“附庸风雅”的,都知道山西古建的存在,了解山西古建的魅力,把山西古建列入自己的“一生必做”清单,才算用好了山西古建这个超级IP,不辜负历史留给我们的这笔巨大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