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提出:提高城镇建设水平,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其中,“记得住乡愁”颇具文艺气息的表述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生动贴切地表达了人们对过往城市建设的反思,同时也为未来新型城镇化建设指明方向。
作为在城市化建设方面颇具创新精神的天津市,2005年以来,近10年时间,先后批准4批43个镇、6个村的小城镇试点,规划建设农民安置用房和配套公建5400万平方米,计划投资总额2800亿元,涉及100万农民。
农民搬进新楼房,昔日的村庄不见了,生产生活方式改变了,老邻旧居也不得不说再见。农耕文明在城市化列车驶来之时,不得不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令每个人魂牵梦萦的“故乡感”如何在我们的城市里得以回归和重建?
一
“新社区建得真漂亮,设施齐全,交通方便,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终于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离开老家近15年、已在上海定居的刘先生今年中秋回来探亲,看到新农村建设感慨不已,兴奋之余不免也有些许遗憾。“每当我想家的时候,就会想起穿村而过的那条小河,那时一到夏天,我就和小伙伴们下河捉鱼,到了冬天,做一个冰车,在上面滑冰,真是其乐无穷。可是现在这条河没有了。”刘先生实话实说,眼前崭新的家园让他觉得有点陌生。
一条河、一棵树、一块石头,人们对于故乡的回忆,总是寄托在某些实物之上。随着城市化建设的不断推进,一个个破旧的村庄被拆除,人们与老村、与故乡的外在联系也随之切断,而与城市的种种联结又未在短期之内形成。采访中,一位建筑设计师坦言,在以往的城市化建设中,更加注重的是居住社区的实用性、舒适性、便利性,而对于它所应延续、承载的精神内涵则考虑较少。
生活在津郊、年近7旬的陈大妈对记者说:“按说能住上这么好的楼房,我这辈子也算值了!但人老了,就容易怀旧,我总是想起那时几个老姐妹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聊天,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什么烦心事,唠叨几句,心里就敞亮了。”
快速城市化,也使乡村特有的“熟人”社会在一定程度上遭到破坏。几个村或者是十几个村的村民融合,老邻旧居变成了陌生客。“以前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怎么也得二三公里,虽然大家住得远,但是家家户户都敞着门,有事没事都能天天见。现在住在一个小区里,距离近了,交往却少了。”在采访中,一位居委会干部告诉记者,由于生活习惯、风俗习惯的不同,搬入新市镇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有所增多,楼上声音大了、乱扔垃圾了、停车挡别人道了,等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常引发不快,也有一些居民感叹,原来那乡里乡亲的感觉越来越淡了。
城市化的车轮滚滚向前,在新市镇里还能找到故乡吗?
二
走进西青区王兰庄津兰花园,一幅生态和谐的别致画卷映入眼帘。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现代化的社区中,却处处涌动着一种浓重的乡情。一条赤龙河将小区一分为二,在社区中心位置,仍然保留着人们生活了几十年、上百年的老村台。“这是在建设新社区时,我们特意保留的。虽然圆了楼房梦,但乡亲们仍然割舍不掉对老村的感情,这条河、这个老村台寄托着乡亲们的念想。”村党支部书记郭宝印对记者说。如今,老村台已被建设成一座郁郁葱葱的生态岛,栽植了上千棵乔木,每天都有不少乡亲在这里聊天、唱戏、健身。“过了若干年以后,我们仍然可以到这里来,跟孩子们讲我们以前的生活,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一位村干部自豪地对记者说。
新市镇并不是水泥钢筋的丛林。近年来,如何在城市化的过程中体现并延续“故乡感”、让居民精神有所寄托,开始得到天津市有关方面的关注,在规划设计中,尝试着把历史和人文作为不可或缺的要素纳入新市镇的建设中。
军粮城新市镇的建设就是在历史中找到的“灵感”。据史料记载,该镇是有着两千多年的历史的古镇,由于唐代正式命名建城,因此在城市化建设中将“唐城”作为该镇的标志。走进军粮城,住宅楼、学校、社区服务中心等建筑无不体现着唐朝风格,甚至楼门、檐角都是传统的唐代元素。“再现代化的社区,也不能排斥历史的记忆,历史是一个城镇与众不同的特质,忽略了历史就很容易陷入千镇一面的误区。”该镇党支部书记魏建明对记者说。
华明镇更是将“记忆”作为新市镇建设的重头戏,投巨资建设了天津市首家、建筑面积超千平方米的历史博物馆。以记录华明湿地生态和民俗风情为主要内容,还原历史场景,展示历史旧物,运用多媒体等新旧对比的手法,再现了华明独特的湿地人文景观。
张家窝镇是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枣乡,在城市化进程中,该镇坚持“慎砍树”的原则,乡土树种成为绿化美化的主力军。在很多社区里,枣林都是在原地被保留下来的,成了与居民相守多年的“老邻居”,该镇树龄在200年以上的枣树就超过千亩。“枣树是农民生产生活的一部分,承载着抹不去的乡土文化,小城镇有义务将这种文化原汁原味地保留下来。”镇党委书记勾树松说。
三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对故乡有着一种深厚的情感,所谓故土难离,应该是很多人内心的情结。”市社科院社会学所所长张宝义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城市化建设打破了乡村原有的空间结构,基于此而建立起来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生产生活方式也随之瓦解,当人们熟悉的村落、街巷、民居、山水等不复存在,人们的乡愁就会失去倚靠和源头。
为什么进入现代、舒适的新市镇,人们还那么重视故乡感?张宝义认为,简单来说,是出于寻求安全感的需要,人们长期生活在这一种环境中,所面对的人、形成共同的价值观,已经固化于内心、甚至是融入血液里,一旦改变,就会产生失落、不安,因此恋土情结几乎可以说是人的一种本能。
张宝义说,和谐可持续发展的城市化,应该是关照历史、继承历史的,一座城市如果不关注过去,很难走向未来。而城市化与故乡感并不矛盾。国外很多城市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城市化并不是推倒重来,他们只接受城市的生活方式,而在建筑空间上并不做颠覆性的改变,故乡的大部分元素都被保存了下来。
故乡并不仅仅是个地理位置,她是有容颜、有记忆的,是需要视觉、触觉凭证的。张宝义建议,首先在规划上要本着让城市融入大自然的理念,着重体现一座城市的精神内涵;在城市化进程中,应该尽可能地保留带有共同记忆的元素,如一个村落里的牌坊、树木、河流、水井、祠堂、小桥,等等,最能体现生产生活功能、带有共同价值观的东西,可唤起多数人共同的记忆,让人们的故乡感有所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