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驱车在京承高速路自五环外向城区行进,遥望远方不断拔地而起的楼宇,心里一阵恍惚。
20年前硕士毕业参加工作后回到桂西山区的老家探亲,乡里乡亲都来探望。他们坚信在京城学而有成的才子归来,想必在京城一定出入有车,花园洋房,与邓小平他老人家做邻居。笑而坦诚相告:实在惭愧!目前居住条件有不少提高,比研究生住宿大大改善了——原来四人一宿舍,现在是三人同一宿舍,而且有一位同事家在北京,不常来,我们宽敞多了……众亲友嘘唏不已。略有文化底子的四婶有点不相信:“贤侄,我看电影里大城市大楼那么高,难道就不能拿出一间分给你住吗?!”大家无语。
那时候没有不平的感觉,大家都一样,总想希望在未来。
依靠高考这把钥匙撬开进入城市的大门,户口、工作便是在城中安身立命的通行证。故乡纵然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梦牵魂绕,便也只是寄托着亲情的精神家园,尤其是父母仙去之后,更变得遥望而不可企及。
如今在城里也有蜗居了,也出入有车了,回故乡之路却更愈加遥远了。也更加明白我辈漂在都市,父母在哪儿好像家就在哪儿,父母没有了漂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因为自己变成了吃国家饭的人,变成了城里人,所以农村老家的宅基地自然就没有自己的份,即便有心有力把老宅返修,在法理上也不属于自己的。
从农村以这样的方式“逃往”大都市,我们这些60后、70后实际上也像圈地运动中失去土地的农民,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大地,变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城市化的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分子。
春节过后,二十三四岁的大侄子忽然跑来京城,说是要弄个小门脸开小吃店。他已经在广东打工干了几年,初中毕业每个月也能挣两三千元左右,按说应该不错,我哥也在家早就给他盖了三层的楼房。以前家乡的年轻人外出打工每到春节便像候鸟一样纷纷回到老家,有的挣到盖房子的钱之后也就老实呆在家里拾掇庄稼了。但在村里像我大侄子一样的年轻人现在越来越多了,他总觉得这不是他要的生活,如果在城里有个立足之地,老家的楼房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
实际上村里已经开始出现盖了楼房却人去楼空,或举家到县城谋生,后分散到省城、外省打工挣钱……世代延续的传统——辛劳一辈子盖起三间大瓦房,周而复始似乎在中国千载难逢的城镇化浪潮中轰然坍塌了。
来自农村80后、90后尽管还要面对那些拥有大学毕业证书的同辈排在前面,现代化的刺激对他们而言同样不可遏制。尽管从目前的土地制度和户籍制度框架下,他们仍然拥有属于自己的故土,但他们似乎比我们对故乡割舍更加坚决,城市就像黑洞一样吸引着他们。
留守是问题,遁入城市也是问题。
但在波澜壮阔的城市化浪潮面前,在翻滚向前的中国现代化车轮下,如果仅从具体的视野看去,每个子民的奋斗、抗争、奉献、妥协、享受、痛苦、沉沦如此等等,都不过是享受这一红利的每个产业跃进的垫脚石。斯人的盛宴与欢歌可能就是彼人的祭坛和挽歌。
地产的颠狂和欢庆还不会戛然而止,也不会不好意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像当年的白色家电业用质次价高的产品把老百姓累年积蓄卷走变成自己的升级股本一样;就像电话局曾经让我们消费者自己出5000元电话设备费,然后帮他们收取我们永远搞不明白的服务费一样,这些产业或企业到现在也不必跟我们这些“类股东”忏悔或者不好意思地客套一下。
或许再过些时日,这些“地王”会马上被刷新,甚至显得小儿科,但此时此际其对市场的暗示和影响力不言而喻。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但决不是不好意思的时代!
车轮滚滚,无法停下,也没理由停下。但彼岸何处?乡关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