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乔布斯传》中,有一封乔布斯在结婚二十周年写给妻子的情书。这封情书写得挺朴素的,但是却在网络上掀起了一场华丽丽的翻译比赛。
比如,原信中有这么一句:Years passed, kids came, good times, hard times, but never bad times.原译是:很多年过去了,有了孩子们,有美好的时候,有艰难的时候,但从没有过糟糕的时候。
说实在的,这段翻译挺忠实,但是天南地北的乔布斯粉丝不满意,他们大叫:翻得太烂!叫完,他们自己动手重译了这封情书,弄出了文言体,诗经体,绝句体,金庸体,等等等等。
各种风格的翻译都超级豪华,超级煽情,比如“执子之手,白雪为鉴。弹指多年,添欢膝前。苦乐相倚,不离不变。”“天命已知顾往昔,青丝易白,骸骨已陋,阴阳相隔,相思如红豆。”“你侬我侬若初见,两鬓微霜又何妨?”“来生相会,酬子无量。”光是看看这些翻译,你会觉得,备受诟病的中小学语文教育,也成果累累!
当然,这事情让我觉得有意思的不是年轻人的语文水平,说到底,文言也好,绝句也好,多数是“此情绵绵无绝期”的调调,认真理论起来,倒不如白话文更贴切更平实。但是,这一轮网上翻译运动,却传递出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全民急需抒情!
一个显见的事实,以往此类翻译竞赛,最后常常是搞笑大比拼,但是,“乔布斯情书”却在不断的翻译攀比中,催生出一次比一次更强劲的爱情表达。网上有人稍微用梨花体调戏了一句,就遭到果粉的毁灭性打击。到最后,“乔布斯情书”成为一张试纸,检测的不是翻译高下,而是抒情能力。“我心依旧”虽然就是乔布斯的原意,但是,不把话说到“痴心伴侬”、“天长地久”这份上,果粉就觉得不给力。
本来,乔布斯一直以他极简主义的存在和产品向这个时代布道:尽量单纯,但乔布斯情书的翻译运动则以洛可可的风格诠释了这款时代美学,极端向极端的合围,才真正解释了“单纯”的广袤内涵。对苹果用户,是手指的一次触摸,“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于情诗翻译,则是痴心的一次介入,“为尔腾云端,此情可问天”。
“今生无所求,来世再相谋。”乔布斯死后,铺天盖地的怀念和哀悼令人想起八年前张国荣的离世,“God please bring back Sir Steve Jobs, and we will give you Justin Bieber. Amen.”这是乔布斯走后,流传在网上的祈求。乔布斯以商界精英的身份收获这么多真实的眼泪,在金主们普遍声名狼藉的年代,不仅是传奇,简直是奇迹。此时此刻,再去追究乔布斯值不值得粉丝的眼泪,早就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大江南北集体抒情:上帝啊,请把黑色套头衫和蓝色牛仔裤的乔布斯还给我们!
此情无计可消除啊!有关部门真是应该组织人手来统计一下,乔布斯的死和乔布斯情书到底搅动了多少中国人?说起来,中国人算是能够抒情的种族,古往今来,正史野史,大江大河小吟小唱,集合起来可算世界第一多,可是,跨入二十一世纪后,我们公共的玫瑰在哪里?我们分享的松柏在哪里?哪里是我们的花岗岩?哪里是我们的纪念碑?抒情的号角已经歇息,诗人的纸笔早就搁下,今天,当我们谈论爱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我们在谈论谁?
乔布斯情书的翻译,也许不过是网络现象,甚至,我们也不排斥里面的商业炒作,但是,在网民热烈而又单纯的爱情翻译中,我总觉得,这爱的能量,如果有一个更高远的焦点,那会推动出一个多么壮阔的抒情天地。
最后,我想说,其实,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一直在想王蒙说的一句话:当年,我们能够打败国民党,是因为我们有歌,而国民党没歌。